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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江山·见证】【晓荷】在窗户漏风的教室里(散文)


作者:赵声仁 举人,3070.74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49发表时间:2025-06-03 10:46:04
摘要:那个漏风的教室,教室里银环老师如琴弦般给我们补课的声音、风打窗户纸的声音、我们记笔记刷刷的声音,都还在我的耳边回响

那天,我吃完晚饭,正靠着被垛打盹,树奎就来找我,说:“走吧四哥,银环老师晚上要给咱们补课,叫我来招呼你。”门帘子被冷风吹得摆动,一股冷气被他带进屋里。树奎姓王,他的父亲,也是学校的老师,教小学。学校的消息,他总是比我们灵通一些。他父亲和我父亲,曾经同事。1962年,我父亲在社会主义教育运动的学习班上,闹了一场大病,回来后,公职就丢了。我们两个,是很要好的伙伴。
   “补课,现在?”我睡意全无,睁大眼睛问。
   “是的,老师都到学校了。”树奎说。
   “真好!”我说着,挪动屁股,下炕穿鞋。母亲在外屋刷碗,跟着树奎进了屋。在屋子东北角小柜子上坐着抽烟的父亲,这时从板柜上拎起我的书包,递给我。
   “好事!快去吧!”父亲催促道。
   “多穿点,今天外边特别冷。”树奎说。•
   母亲把平时父亲穿的那件三排扣列宁服半大棉衣递给我。我跟着树奎出了屋子。
   一股寒风立时打在我的脸上,小刀刮过一样疼痛。门口那棵榆树树枝被刮掉的声音,不时传来。我不由把列宁服的领子推了上去。夜幕早已降临,天空繁星密布,西北上空的北斗七星,格外明亮,距离我们好像比往日更近一些。
   学校在村北,门朝南开。出我家,往西,再往北,最后往东,就到了。走路不过七八分钟。那时的学制已经缩短,小学五年,初中二年。但这条路,我走了八年。原因是我初中复课一年,读了三年。
   一年前,我已经领到了初中毕业证书。父母愿意我能够读高中,我自己更是眼巴巴盼望高中录取通知书的到来。但申请读高中的十几名学生都接到了录取通知书,我却接到生产小队长的口头通知。
   他说;“大队没有推荐。过了年,下地干活吧,每天给你四个工分(满分十分)。”
   当时,高中的录取程序是两步:个人申请,大队推荐。小队长是在小年的头天晚上来到我家的。父母和我,都在家。小队长传达的是大队决定,官方而权威。全班二十几名学生,有11名报名读高中。我是申请读高中的学生中唯一未被推荐的学生。
   我当即把脸埋在炕上,呜呜地哭了。
   “上高中有什么大用处?大小伙子了,干活挣工分是正事!”小队长劝我,也劝我父母。
   我哭得更凶了。一想起就此放下书包,下地干活,就如同灾难降临。
   父亲这时说:“都是我的历史问题影响的。他大叔,老四还小,也不大会干活,叫他再读一年初中吧,也许明年政策有变。”小队长是我们本家,我叫他大叔。他总来我家,和我父亲聊天,让我父亲给他远在贵州的弟弟写信。
   复课,学校就能当家,大队不干涉。我就又在这条路上走了一年。这是我比别人多走的一年。这是我上学的路,也是我人生的路。这一年的路,走出了我不同的命运。
   果然,这年,上边拨乱反正,教育政策有所调整:初中升高中,由单纯的推荐,改变为考试与推荐相结合。村里的主要决策者,也换了新人。
   考试成绩,是录取的主要根据了。银环老师这时给我们补课,真如同久旱的甘霖。
   学校很简陋,一共两排红砖房子。小学、初中都在这个院子里。前院一片漆黑。穿过前一排,我看到,后排中间老师办公室东侧的教室亮着灯,里边有人影晃动。这就是我们初二年级的教室,是学校七八间教室中,唯一亮灯的教室。好像有一股暖流,在我的周身流淌。
   赵银环老师,在教室门口迎接着我们。她是我父亲小学的学生,本村人。后来她考上了后师,后师毕业后,先被安排到县城附近的一所小学任教,前几年,调回我们村。
   “快进来,在炉子旁边找个座位!”银环老师咳嗽了几声,把我们迎进教室,随后关紧门,走到讲台上。
   教室并不暖和。中间,是一个红砖垒砌的扫地风炉子。炉子已经被捅开,但因煤质不好,并未放出多少热量,里边的劣质煤,不时发出噼叭噼叭的暴裂声,让人担心炉膛是否会被炸坏。教室前边四扇玻璃窗户,关得挺严实。但每扇窗户,都有两三块甚至三四块玻璃碎了,糊上了旧报纸或毛糙纸。西北风呼呼作响,不断打在窗户上,报纸或毛糙纸发出呼哒呼哒的响声。好像禁不住冷风的吹打,随时都会被撕扯开。特别是窗户隔扇之间,缝隙很大,冷风野蛮地从缝隙中打进来,在教室里张狂地肆虐,消耗着扫地风好不容易散发出来的一点暖意。教室的两扇北窗户,虽然糊着牛皮纸,又钉上了硬纸板,但因教室北面,就是田野,没有任何遮挡。西北风更是肆无忌惮地直接打在窗户上,牛皮纸不间断地发出呼啦呼啦的响声。小窗户四周,也不时吹进一股股冷风,同南窗进来的冷风会合起来,打在我们身上。
   讲台在西边。讲桌和我们的课桌一样,一张没有桌斗的二人条形桌,上边放着两个黄色硬纸板粉笔盒。西墙上,是一块水泥抹的黑板,很大很高,但表面的黑色掉了许多,有的地方,露出了灰白的水泥底子。讲台上边,垂着一个一百度的白炽灯泡,和我们头顶上垂下来的两个五十度的灯泡,驱走了教室里的黑暗。黑板上方,挂着一个镜框,里边镶着领袖毛主席的画像。
   教室的东墙,也是一块水泥黑板,上边写有几段毛主席语录,还有一个表格,标注着值日小组的排名。教室里摆着三排桌子。来补课的,有八九个学生。我们分坐在南边和中间两排,距离炉子最近的课桌上。因为人少,一人占用一张课桌。这是白天上课时,享受不到的奢侈。
   银环老师,就是在这个四面漏风的教室里开始了给我们的补课。她任化学课,补的,当然主要是化学。但学生问起数学、物理,她也很在行,而且热情解答。那时小学老师讲究小四门。银环老师教过小学,很知道涉猎多门知识对于老师教学的必要性,也养成了学习掌握各门知识的习惯。她三十七八的年龄,长得很漂亮。一头乌黑的短发,衬托着白皙的面庞。声音甜美而富有弹性,如同弹奏的琴弦。但她身体并不好,面容略显蜡黄,老咳嗽。她有时讲课时,突然“哐哐”地咳嗽起来,想忍又忍不住,急得向我们摆手。我们恨不得马上上去扶她一把。
   但不管教室里多冷,她讲课前,总要把外罩脱下,放在靠北墙的一张课桌上,底下垫一张报纸。今天,也是这样。我穿着列宁服半大棉衣,感觉还是有点冷,我想她一定会更冷。因为她时常使劲地搓手。
   树奎偷偷告诉我说,银环老师肺不好,还对粉笔面过敏。校长几次督促她去市里检查检查,她总是说过段时间再说。
   板书,她好像没有用过整根的粉笔。讲桌上的两个粉笔盒,里边装的全是花生角大小的粉笔头。要板书时,她就用力从粉笔盒里捏出一个粉笔头,写十个八个字,“花生”变成“豆粒”了,就把这个“豆粒”扔到讲桌上,再捏取另外一个粉笔头。课间休息时,我们说去办公室给她取几根整根的粉笔。她连忙摆手制止。她说,学校办公用品紧张,能省则省,另外整根粉笔磨出的粉墨多,她有些过敏。我真的不知道,她从哪里弄来这么多粉笔头。
   她的字,写得也好。标准的行书,柔和丝滑中,暗含一股英气和硬气。字如其人。
   幽默的是,我的近视眼,就是在这次补课中发现的;我平生的第一个近视眼镜,也是在这次补课期间配制的。老师这么美丽的板书,我竟然看不清楚,不能顺利地记笔记。开始,我以为是黑板花花搭搭,字迹不清。但我环顾四周,发现其他学生,包括坐在我身后的,都在从容地记着笔记。我问他们,你们都能看见老师的板书?他们对我的问话感到疑惑,说多清楚呀,怎么看不见?
   我沉默了。银环老师来到我的身旁。她认真看了一会我的双眼,又让我往前往后试看了几遍黑板,问我看到的情况,最后说:“你近视了,要去配眼镜。”她说她认识煤医附属医院的眼科医生,抓空她带我去。
   书没有读多少,却先患了近视,我心里咯噔一下。老师让我往前移动了两桌,我勉强可以记全笔记了。
   三天后是礼拜天。银环老师早起就骑着自行车来找我,她说她正好去市里有点事,顺便带我去医院检查下眼睛。父母一个劲地感谢她,她说当年我父亲教她时,对她更好。父母给我准备好自行车,一起目送我们出了村庄。
   一个半小时后,到了医院。很快查实,我已患了近视,双眼一样,都是300度。银环老师又带我选镜片,选镜框,忙乎了小半天。从此,我拥有了第一副近视眼镜,白框白片。但直至离开医院回家,我好像也没有发现银环老师有自己的事情需要办理。我也没有好意思问她。
   更让我不能忘记的是,银环老师为了给我们补课,险些遭遇强暴。每天晚上补课,金环老都是第一个来到教室,捅开炉子,擦好黑板,检查窗户是否关严实。然后边看书边等待我们。但有一天,我们到齐了,她却没到。大家着急。树奎我们就走出教室,来到学校门口,向东望去。银环老师的家,在东街,距离学校有五六百米,走路要十五分钟。这么多年来,不管白天夜间,她都是走着上下班。她家到学校的中间,有一条土沟,一公里长,南北走向,土沟北头,是个烂人岗。谁家夭折了小孩,席头一卷,都扔到这里。野狗、老鹰、猫头鹰等以腐殖质为食的动物就前来蚕食。这是一条凶沟,好多人白天走到这里都发瘆。
   我们两个刚到学校门口,就听到从东面传来急切的呼救声,很像银环老师。我们跑回教室,把所有男生都叫着,往东边冲去。我们大声喊着老师,说我们来了我们来了。朦胧的月光下,一个黑影在土沟里向北跑去。银环老师躺在土沟里。树奎和另两名学生扶起老师,我带领四个男生向北追去。但黑影速度太快,我们只好又返回老师身边。
   老师镇定下来,说没事,就是一个小流氓突然从沟里冲出来,用毛巾捂住老师的嘴往沟里拖,欲强行施暴。感谢我们及时赶到,把坏蛋吓跑了。
   这以后,每天晚上,都是她在市里上班的对象送她来校给我们补课。我们张罗去陪她,她坚决不让,她说,把那个时间放在多做几道题上。多考上几个高中,什么都值得了。我们也只好作罢。
   补课继续进行。半个月后,高中招生考试,参加补课的我们几个全部上榜。
   前几天,我翻腾家里盛放我所有证件的床头柜抽屉,无意间发现了我的两个初中毕业证和一个高中毕业证。初中毕业证,一个是1972年2月21日,一个是1973年1月26日。高中毕业证是,1975年2月5日。
   那个漏风的教室,教室里银环老师如琴弦般讲课的声音、风打窗户纸的声音、我们记笔记刷刷的声音,都还在我的耳边回响。
   (2025.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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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篇文章以特殊年代的求学经历为脉络,通过 “我” 复读补课的故事,勾勒出一位乡村教师的动人形象。银环老师在四面漏风的教室里,用粉笔头板书、忍着病痛授课,甚至险些遭遇危险仍坚持补课,她的敬业与担当成为照亮学生命运的光。从被大队拒荐到通过考试升学的转变,既是个人命运的转折,也折射出教育政策拨乱反正的时代印记。银环老师带 “我” 配眼镜、隐瞒个人事务的细节,展现出超越师生情的温暖。文章以毕业证和教室声响的记忆收尾,将个体成长与师恩铭记交织,在艰苦的岁月底色中,彰显出知识改变命运的力量,以及那些在困境中托举他人梦想的平凡英雄。感谢赐稿晓荷,佳作推荐共赏!【编辑:汪震宇】【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2506030014】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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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汪震宇        2025-06-03 10:47:08
  文章用细腻笔触讲述特殊年代的求学故事,银环老师在寒风教室中坚守补课,险遭不幸仍初心不改。师恩如灯,照亮学子命运,读来令人动容。
2 楼        文友:汪震宇        2025-06-03 10:47:30
  寒夜里的漏风教室、粉笔头板书、深夜的呼救与追赶,细节里藏着热血与温情。银环老师以微光铸梦,让知识冲破偏见,故事朴素却震撼人心。
3 楼        文友:深深山人        2025-06-04 09:07:21
  漏风的教室,爱银环老师就是一盏黑夜的明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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