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窨子！是什么呀？
　　 大部分城里人定会发出疑问，包括现在农村零零后的孩子们也会发出疑问。
　　 如果上网查，会搜到这个答案。“地窨子，赫哲语称‘胡日布’，是在地下挖出长方形土坑，再立起柱脚，架上高出地面的尖顶支架，覆盖兽皮、土或草而成的穴式房屋。”这样看来，跟李娟散文里出现频率极高的“地窝子”是一回事，一些少数民族的居住场所。
　　 父亲说，在他小时候的冬季，村里人都在地窨子里擀制炮仗，当时几乎所有鞭炮都是从这里做出来的。母亲说，在她小时候的冬季，妇女和女孩们都在地窨子里纺线，一个地窨子能放四五辆手摇纺纱车。
　　 他们说，地窨子里暖和。
　　 但我要说的“地窨子”不是用来住人的地窝子，而是九十年代前，农村冬季常用来储存蔬菜的“地窖”或“地坑”。据老辈人说，地窖比地窨子还要深一些，但十里八乡人们大都各叫各的。有人叫窨子，有人叫地窖，还有人叫地坑。
　　 地窖，类似于现在的地下室，从入口下去后，会有一定的拓展空间。地窨子，有深有浅，大都是两米左右垂直长方形坑，深一些的，人们更趋向于叫窨子。而在一米左右或更浅一些的，简陋一些的，人们更多偏向于叫地坑。
　　 在农村，冬季家里没有暖气，只能靠自己盘制的煤球炉子取暖，为节省煤球，除做饭时候，炉子一整天都是封着的。这种炉子无非是在心理上驱驱寒意罢了，起不了太大作用。炉子旁边，常放有几棵白菜，虽靠着炉子，但表面依旧能看到霜冻的痕迹。放几个青头萝卜，也是蔫蔫的。
　　 为在整个冬天有新鲜蔬菜吃，村民要想办法把过冬的蔬菜储存起来。在天寒地冻的环境里，唯有地温比较稳定。记得那会儿，冬天的早晨压水井上刚压出的水都冒着热气，用手触碰，不是冰凉的，而是温热的。人们会因地制宜在院子里或房前屋后，挖个地窨子作储存蔬菜之用。如果庄稼地离家较近，就在地头上挖一个。面积大小根据自家种菜多少而定。有些蔬菜农户，以种白菜和萝卜为经济来源，他们就要挖的大一些，把蔬菜储备起来，等快过年时，再拉到集市上或县城农贸市场去卖。那会儿冬暖式大棚还没有得以普及，城里人一冬天的餐桌上，也不过是白菜、萝卜、土豆、莲藕，这些耐放，耐低温的蔬菜。
　　 以前在村里还有一种“地井子”也叫地窖，它和地窨子是有区别的。地井子在农村常被称为“大地窖”，之所以叫地井，部分原因是，有些地方把屋后废弃的旱井改成地窖，在井底两侧挖出几个空间较大的洞子，在里面把蔬菜分开来储存。有些村民则在院子垂直挖一口两三米深的井，同样在井底向四周挖几个空间较大的洞，用来储备过冬食物。但当时地井子在农村大多用来储存地瓜。
　　 在我们北方五六十年代，田里庄稼收成并不乐观，大队集体生活“大锅饭”前后，村民生活更是捉襟见肘，开始全民大量种植地瓜。地瓜这种农作物，不挑地，产量高，能充饥，还可以做成其他农副产品。也有部分地区把地瓜作为主要供应粮食之一。但地瓜水汽较大，不易在露天储存太久，人们便在院子里挖地井子，用于储存地瓜。
　　 井壁上有阶梯式的小洞，供人踩着方便出入。由于井口较小，一般进去拿地瓜的任务大都让孩子去做，还要定期翻一下，防止有坏果蔓延。下去前，需要事先掀开井盖通风，让井子里的二氧化碳和氧气均衡，否则人下去后会有生命危险。
　　 母亲说，姥姥家院子里曾有一口地井子。母亲身材瘦小，大姨那会儿就常让她下井拿地瓜。下去后，把地瓜装进篮子里，随后喊上面人拽上洞口。放地瓜的地井子里，不能储存蔬菜，储存蔬菜的地井子大多也不能放地瓜。串味后地瓜极易腐烂，有一块腐烂，就跟瘟疫似的，其他也会跟着烂，直到烂完为止。所以在以前的农村大部分地井子里只放地瓜。
　　 随着生活条件提高，粮食收成逐渐好转，人们不再把地瓜作为主食。很多地井子要么被废弃，要么就放些白菜、萝卜等一些冬储蔬菜。母亲说，当时之所以挖这么深的井，是防止横向拓宽时土方坍塌，深度必须超过两三米后，掏空拓宽才安全且能保持一定温度。在那个艰苦的时期，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我不禁感叹农人们的智慧。当母亲说到地井子，我就想到地道战里的场景。
　　 我记事起，就没怎么见过这种较深的地井了，地窨子倒是在村民家偶尔见过几次。有一年春节时分，忘记是谁家了，在他院子里，有一处稍突出地面的区域。走近了看，是一张木板，掀开木板是一个入口，也可称为洞口，里面传出一种潮热的气味。只记得那户村民在里面放了很少的一些蔬菜。或许是临近春节，菜都吃的差不多了。
　　 每年入冬。白菜、萝卜，开始收获时，既是大人们最高兴的时候，也是孩子们最高兴的时候。我们会跟着去拔萝卜、刨疙瘩、拔白菜。老人们常说“白菜和萝卜冻一冻更好吃”，这里的冻不是冻伤，而是晚收一段时间。天气一冷，白菜的质地会更脆嫩一些，萝卜辣味会淡一些，口感上较为可口。萝卜和白菜收完后，就要及时储存。否则，白菜会干叶或烂叶，萝卜会糠心，疙瘩会发肉，腌出来不脆生。
　　 青头萝卜和疙瘩头一部分用来腌制，整个或切开条状腌在咸菜缸里。一部分会切成条，晾成萝卜干，在春节炖肉吃别具风味，还有一部分就要储存起来。
　　 白菜是整个冬季餐桌上的主力军。当时几乎每家都种白菜，或在空宅子上，会在离家较近的地头上，或专门留出一块地来种白菜。为整个冬季的蔬菜供应做准备。我家种白菜常选在场院（打麦场）里，收白菜时，只拿回家三五棵吃，其余的就地埋在场院里储存起来。父亲在场院挖的，从专业角度来看不能算是地窨子，只能算是个坑。
　　 收完白菜后，趁着地比较松，父亲就在白菜地一头挖一个深坑，深度在七十公分左右，也不放立柱，也不放横梁，就简单地把白菜根向上并排摆在坑底。入坑前的白菜要在外面晾上几天，蒸发掉包裹在最外层的白菜叶水分，这样既能保鲜，又耐储存。白菜跟地瓜很像，一旦外面烂了或根烂了，很快就会向里蔓延，一棵白菜坏了，会传染给另一棵白菜，如不妥善，会直接导致全军覆没，整个冬天都要吃老咸菜度日。
　　 白菜摆好后，就开始埋土，埋土要根据气温循序渐进，起初埋上一层薄薄的土，随着温度的降低，重复加土。最冷时，还要在土上面盖几个成捆的玉米秸，有时也会盖上油布，作隔雪水之用。
　　 当家里白菜吃完时。下午时候，父亲就去场院里挖白菜。从一头挖起，把玉米秸向前推，挖去上面的土，当看到白菜根，就不再挖了，抓住白菜根用力一提，一棵大白菜就被拔出来。刚拔出的白菜和埋进去时差不多，除根部有些潮湿，扒去最外层的白菜叶，新鲜如初，跟从地里长着没区别。每次差不多拔四五棵，够吃几天的量，就再次埋上土，以上面的玉米秸为线作记号，方便下次好挖。
　　 儿时，在场院里或空宅子上，经常看到这种简易的地窨子。这年冬天只要不是太冷，白菜一般不会受冻，如果太冷，即使埋在土里，根部依旧会出现冻伤，但大都不影响食用。孩子们放年假后，闲来无事，跑到场院或地头上，挖人家的白菜和萝卜。有些村民比较懒，地坑浅，很容易就能挖到。当扛上一两棵白菜和青头萝卜满载而归，换来的是大人们的呵斥，“去，在哪里拿的，放回哪里去，把土给人家埋好，作不着的也作！”那会儿，因冬储菜被偷，妇女骂街是常有的事。
　　 随着冬暖式大棚的普及，在寒冬腊月，餐桌上也能吃到新鲜蔬菜，而且种类繁多。大棚里生长的蔬菜虽在味道上不及时令蔬菜浓郁，但大大改善了人们的餐桌生活。村里也没人再挖地窨子了，地窖和地井子更是被滞留在那段艰苦的岁月里。现在没几个孩子知道它们是做什么用？也不会知道它曾给自己的父辈和祖辈，留下了难以消逝的记忆，更不会知道它是劳动人民在农耕历史上所呈现出来的智慧。
　　 那些曾在农村土地上红极一时的“地窨子”，虽已被历史浮尘封存，被一捧捧故土填平，但想到这个名字，我依旧能感受到一波潮热扑面而来，能嗅到一股冬储菜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