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见证】【晓荷】怀念香姑寺(散文)
“古寺残阳照旧墙,徒留儿郎唤爹娘。佛塔无声藏岁月,经幡有影伴凄凉。”端午时节,思绪愁苦悲切,有哀叹屈原抗秦报国无门,频遭馋言陷害,身陷沅湘流放,终含恨投入汩罗江的激烈壮怀,有哀怜伍子胥忠心报吴,却被夫差赐死,一身肝胆终被残害的愤懑难平,还有哀伤父母至亲双亡,漂泊孤零泣苦无助,再无人引领香姑寺燃香祈福的失落无奈,只是后者感怀凄苦,愁伤的更切一些罢了。
我没去过江西幕阜山,不知道流经湖南岳阳的汩罗江有多么雄浑壮观,更没去过伍子胥葬海投身的钱塘江有多么凄魂慑魄,但却去过盛名远扬的香姑寺,似乎所有的端午安康都没有在那里惦恋如斯和伤痛弥切,因为那里有我想念的父母踩踏攀爬的印迹,那里还有父母祝福估安的身影,那里更有父母纯朴善良的德品。
初闻香姑寺,最早追溯到小学五年级。马上就要参加小升初考试的我不知道什么原因感染上了一种怪病,通身无力,神智昏迷,一天到晚病央央地,根本没有精神学习。父母急在眼中痛在心里,天天失魂落魄地哀声叹气,求医问诊、求神拜佛、求仙祭道,穷尽着方式寻找良方妙策,臆想着早日将我从妖魔鬼怪中解脱出来。省城的大医院跑过,也抓回几大包中药,都无济于事,终日的长途奔波反而让我的身体更显孱弱;算命先生、灵婆大师、禅院庙观都去过多去,还请一些特别灵验的仙翁祖师设祭做法,一致都说是我中了“邪毒”,需要到香姑奶奶那里求安。
刚开始,父亲并不相信这些大仙神师的占卜掐卦,认为这些都是坑钱骗财的伎俩,不愿尝试更不准求助。母亲疼子心切,平日里百依百顺,对父亲的话语言听计从,向来没有一点驳理忤逆,但在事关儿子安危的事情上她却显得一反常态。
那天正巧也是端午节,母亲趁着父亲去乡镇开会的时机,套上那辆牛拉车向香姑寺赶去。牛拉车是年前父亲秋粮售卖后花大价钱请本村的王木匠订制的,长长的车辕由两根笔直的榆木刨制而成,前端略细,末尾处并行对仗地楔凿两个矮桩,用来拴挂牛夹挷,后端较租,呈方形,用卯栓固定在底厢两边,垂直竖立着围栏,整体呈现长方形结构;两个车轮是父亲从县城新购的“永久”牌耐用轮具,通过几根笔挺刚劲的长卯固定在车底板下方适当位置,因为用料考究,行进起来并不像别家的牛拉车那样“卡兹”作响,这也是那年那月,父母自“包产到户”以来唯一置办的大价钱“器具”,平日使用非常小心。
母亲怕路巅车滑,摇晃到我,特意从后院的柴草垛抱来麦秸杆打底,还从炕上拽下厚厚的棉被铺垫,柔软舒爽温馨满布,坐在里面暖意满满,温顺的小黄牛也像是通情灵性,知道我的病情,自套上架子车那一刻就乖恬无比,负辔挽车,敛足屏气十分的良驯。
那时的香姑寺并不像如今的这般市井繁华,门客罗雀,香客不多,荒凉颓废景象丛生,如果不熟悉路况烧香都不知道哪里合适。母亲原本不是本乡人,12岁那年为躲避灾荒跟随外公迁居于此;最初对香姑寺并不熟悉,更没有好感,是外婆及年长老人们的虔诚态度慢慢让她改变了对得姑寺的印象;那个时候生活条件很差,再加上人们对禅宗佛学不太重视,风蚀雨淋再加上无人问津,使得本就破败的香姑寺慢慢地颓废凋零。有一年村上来了一群盗墓贼,本想着钻进香姑寺寻宝抢财,打开后山的墓道寻了个遍,没发现一件值钱的宝贝,气急败坏的贼首指使手下放火焚烧香姑寺。
据母亲讲,那场极具破坏性的大火烧了三天三夜,地面上留存的建筑所剩无几,断壁残垣满目疮痍,黄沙遍野狂风怒吼;严重的破坏行为好似惊怒了上苍,蝗灾瘟疫此起彼伏,高温酷暑持续不断,恶劣的天候和极端的天气持续很长时间,村民的生活出行受到严重影响,大集体的生产劳作被迫歇业,无事可干的人们散布在大街上闲散游逛,游手好闲的乡邻提棍端碗化缘,生活完全失去激情和希望;正北山荒芜,黑河水干涸,祁连山贫瘠,方圆数十里衰败凄凉。
坊间都在传言,是可恶的贼盗激怒了神灵,是无知的乡邻不懂得感恩,护寺不利,守院不忠,香火不旺,招致灾难降临,香姑寺蒙难。一些虔诚的信众自发组织到香姑寺,从沙滩土堆中刨出碎瓦残砖,在祈福殿原先的位置设堂叩求,最终感动了上苍,香姑奶奶亲自降雨送瑞,让乡邻们过上了安稳日子。
那时候年纪尚小,对母亲的话笃信是从,心中充满了对破坏者的痛恨和对香姑奶奶的敬重。现在想来,这些玄幻离奇的仙音神说只是乡邻们对美好生活的期许祝愿罢了。
那天,母亲赶着牛拉车沿沙滩爬坡南行,灼烧的黄沙蒸腾燥热,耀眼的焦阳如针刺芒,简直像是生活在油煎沸蒸的笼屉炖锅中一般;厚厚的棉被捂出湿湿的水印,薄薄的汗衫浸透着浓浓的咸涩,黑黑的额头满布着紫红的淤肿;温顺的小黄牛也像是被炙烤的大地激怒,哞哞乱叫,狂舞扬甩着尾巴漠视着鞭子的抽打。
高高低低的沙滩被带刺的骆驼草覆裹,尸跑牛、甲壳虫、爬山虎倒处飞窜,在微黄的枯败中展露着生命的灵魂;粗硬的胡扬晕红中泛着倔犟,扭捏着身段尽显着生命的坚强;千岁兰和卷柏伸展着长长的枝叶在半空中抖动,蒸气弥漫的沙滩仿佛唯有它们才能让人感触到生命的繁衍。
风停气滞的闷热强逼着我的心绪,燥热潮湿的衣裤灼烧着我的肌肤,漫长而又颠簸的沙路夹杂着架子车反复不停地摇晃,触碰着我本就孱弱的身体钻心刺骨地生痛。
“妈妈,我实在受不了啦,别往前走了,太热了,咱们还是回家吧!”实在忍受不了迎怀扑面的气浪侵扰,我扯开被子拉拽着母亲的后襟爆发出近乎沙哑的怒吼,不让母亲前行。
“马上就到了,再坚持坚持,见到香姑奶奶你的病情就会马上好转的,听话!”母亲手指着前方不停地安慰示意,让我再坚持一会。
“我受不了啦!我不想去啦!求求您啦!快点让咱们回家吧!”已经被失控情绪激怒的我根本听不了母亲的片刻劝慰,挣脱着母亲的手要从牛拉车上跳下。
“好的好的,咱们不去了,不去了!”母亲被我的刚烈和怒吼震慑,马上勒住耷拉在车辕上的缰绳驻停牛拉车,并向我示弱。
通身的不适夹杂着满心的委屈让我无力的哀嚎,烦燥的天候夹杂着信阳的蒸烤让我拼命的咆哮,声音在黄沙狂野中迂回游荡,又在远山近村间回响,是那样的凄苦无助,更是那样的绝决惨痛。
母亲拗不住我的吼叫,又怕惊扰打搅到香姑奶奶,让我的这次求医问诊之路无功而返,着急困顿无计可施,眼瞅着我泪奔神伤的凄苦模样慌乱的也跟着哭泣。
沙滩上涕哭无助的我们对视挥泪,像是在相互理解各自退让,却相持不动,更像是坚持己见互不相让,相互间都在用无声抗争相搏求谅。焦阳下、沙滩上、车厢内,我和母亲在期许中不停地哭泣,感天动地的声音凄苦晕眩,愣是谁听了都要泪奔,但却没有唤醒架子车间的小黄牛,它像个兴灾乐祸的“事外者”,低垂着脑袋啃食着地上的芨芨草,“嗞嗞”作响的咀嚼声和“哞哞”不停的吼叫声此起彼伏,给尴尬郁闷的气氛凭天一份不和谐的音符。
“香姑奶奶家门口不许哭,这样求愿会不灵的!”不知何时从沙滩后面窜出一个人影,面带和色地向我和母亲嗔怪道。
“我受不了啦,就是不想去求香姑奶奶,妈妈咱们赶快回家去吧!”难受之极的我那时不听不顾,完全失去了应有的冷静,已经顾不上那位老者再说什么,扯着嗓子继续吼叫。
“好的,不去了,不去了,咱们不去了,看你们这些大人怎么当的,把孩子惹得这么伤心”那个老人伸出拄着拐扙的手边责斥母亲边帮我擦拭眼角的泪水。
“我就是不想去,我的病好了,咱们回家吧:”我像是找到了难得的救命稻草,继续扯着嗓子向母亲吼叫,输送着胸腔中最后那末绝决。
正待我回望老人的瞬间,突然一只钢针自老人的指间向我的眉心穿过,一股刺痛夹杂着电激瞬间让我通身一击,整个人瘫倒在车厢内。
待我醒来时已经是第三天的深夜,微睁的双眼中全是父亲惊诧狐疑的表情,母亲端着药碗的手不停的颤抖,口中连连叫绝,兴奋地欢呼雀跃,一家人像是逢迎了天大的好事,毫无掩饰地喧泄着心中的快感,倒是我蒙圈发愣,不知道所以然。
后来才知道,那位老人就是乡邻们口首相传的香姑奶奶的嫡传后世孙,也和香姑奶奶一样为人善良,医术精湛,在方圆百里巡诊救伤,不救回报的守护着乡邻们的身体安康。母亲说,我命大点正,如若不碰巧赶上老人路过施救,淤毒不清后患无穷,也不知道我的这条命还在不在。
自此之后,我们家就与香姑寺结下了不解之缘。一向不信神拜佛的父亲每年四月八前后这段时间,只要农活不忙都会驮着我到香姑寺当义工,帮助劈柴烧火、挖沟上坝、和泥搅浆,做一些禅院修葺力所能及的事情;九十年代初期,香姑寺修建布施捉襟见肘,一些必须的椽梁都需要化缘,父亲说香姑奶奶及她的嫡世子孙对我们家有救命再造之恩,主动将准备修房搭屋的橼梁捐献寺院。母亲会在年头节气蒸上做工别致的彩桃(老家叫寿馍)供奉庙堂,领着我们一众孩子祈福佑安,恳求香姑奶奶及禅仙道姑护估我们一世安康。
如今,随着父母相继病逝,对香姑寺的怀念痴守慢慢变淡,倒不是心不挂念,只因缺少父母的引领提醒,心中缺少了那份根深蒂固的执念,且迫于生计背景离乡,再忆已经是遥不可及的奢望。
怀念父母,更怀念香姑寺,抽时间一定去叩拜祭奠,燃烛烧香,在梵音禅语中感受来自家乡的那种浓情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