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见证】【晓荷】板掀•翻耙•扫 帚(散文)
五月,角黍釜中香,小麦陇上黄。
我吃完一只红豆粽子,戴着太阳帽,穿着洁白的衬衫,藏青的裤子,脚上穿着透气的旅游鞋,散步在乡村田间的水泥路上。以城里人的外表,用农民本色的眼光遥看。田野上,收割机如是一条“铁船”,轰隆隆地开足马力,在金涛中航行。前面旋转的滚筒劈波斩浪,后面的排泄口扬起秸秆与麦壳的浪花。一会儿,仓满的铁船停靠在“路港”边,伸出长长的脖子,金灿灿的麦粒哗哗地吐入车厢里。不需要扬场和摊在晒谷场上晒,一车车的麦子直接送入粮库,机器烘干。那阵阵麦香随风扑鼻而来。
麦子还是那个麦香味,可如今是收麦子的场景却和以前大不一样了。夏收夏种时,曾经田间场头那个“人海战役”的繁忙场面只合在记忆里。
记得农村分田到户的年代,刚开始没有联合收割机,一个生产队只有一台“小老虎”脱粒机,还有一台秋季收稻子的滚筒式脱粒机,扬、晒都是手工操作。一到夏季大忙时就如同上战场打仗一样,首先要将所需的镰刀,扁担,绳子,翻耙,板掀,扫竹等各种农具准备好。若是坏了要提前修好,不能用的要重新买,不能影响收割的进度。
小麦开镰,妻子戴着遮阳帽,穿着旧衣服,拿着镰刀来到露水已干的麦田,躬身挥镰起来。人随刀前进,一垄到头,升高八丈的太阳越来越火辣了。脸上的汗珠滚落在麦田里,身上的小褂子也湿透了。我戴了一顶草帽,穿了件旧春秋衫(天这么热,我穿了件厚衣衫就是怕没有老茧的肩膀被磨破了),扛着扁担绳子来挑把,顺便带来一壶麦果茶,给妻子补充水分。麦把轻,我一头捆了四个麦把,挑在肩上往打谷场上走。一垄挑下来,肩膀上的皮被扁担扭压得通红,热得眼睛里直冒火星子。喝口水,为了赶时间,没法子,只得硬着头皮又继续干。妻子将一块田割完了,天色已晚,星光里我挑完最后一担麦把,此时才感觉肩膀有点疼痛。
吃过晚饭,又到打谷场上去脱粒。一直干到凌晨,衣衫上落满了灰尘,都分不清是什么颜色了。草帽上厚厚的一层草屑,脸上尽是灰尘,拧一把鼻涕出来如是一滩黑墨汁。睏得眼皮子都睁不开,回家洗洗睡觉。个把小时,公鸡就打鸣了。
麦子脱粒下来了,连同草屑、麦壳堆了一个大垛子。吃过早饭,我扛着闲了一冬一春的板掀、翻耙、竹扫帚,拿着一只大水杯,去晒谷场上扬场、晒麦子。
板掀是木板做的,若家里有做木匠手艺的人,或者是巧农民的就不用去买,自己做。木掀大概有一根半筷子宽,两根筷子长,一般的由两块木板拼接而成。安装木柄处,有一块四指宽的横板,中间凿一个圆洞,将一头弯形的木柄套进去,然后用铆钉铆在木板上,木柄约有一米五长,形状如是一把铁锹。翻耙,丁字形,就是一块厚木板上面安装了一根木柄。木板有十几公分宽,长约八十公分。晒粮食时,握住把柄朝前翻,人往后退。这是我们这里的翻耙,有的地方叫“木耙”,跟我们这里的不同,它就是帶有木齿的耙子。在滩晒的麦子或稻子上面划,划出一场的金色细波。扫帚,是采用细竹枝子扎成的,排面又长又宽,上面安了一根毛竹柄子,扫时,便于把握。这个扫帚没有人家做,全部是街上买的。
晒谷场离家几步远就到了,走到麦推旁,放下水杯,用板掀先铲点麦子飘一下,看看风向。定好方位,人就站在麦堆的下口,铲一掀麦子,顶风,奋力向空中抛去,麦子像一道彩虹散开。轻轻的麦壳和草屑随风飘去,麦粒重,垂直落下,这样麦粒和麦壳草屑就自然分开来了。如果麦子上有少许飘不走的粗大草屑,就停下来,用扫帚轻轻地扫一扫,把草屑捺到下口。
扬场是要有技巧的。技巧在手腕上,板掀铲麦子是平的,向空中扬的刹那间,手腕转动板掀柄,带一点斜度,这样一掀麦子在空中便划出一道弧形。扬场我是跟爷爷学的。爷爷说:“扬场除了抛得好,还要学会扬两边掀”。其意思是,既要右手边会扬,也要左手边会扬。这个我经过长期的锻炼也会用了。扬场,最好扬的是风力不大又不小,上口麦子是麦子,下口是麦壳草屑,分得清清爽爽的。最不好扬的是大风,一阵大风刮来麦子和草屑壳子一起飘走了,眉毛胡子分不清。还有就是风力小,或者是风向不稳定,麦壳和草屑飘不走,扬两就要用扫帚扫一下,快不起来,心里作阴躁。
夏日扬场一般是在早晨或是傍晚扬,一是风力稳定,二是人避开中午毒辣的太阳。好风凭借力,抛麦向青天。一个多时辰,一堆千多斤的麦子就扬好了。再用扫帚扫一扫,恰好到了晌午晒麦子的好时光。
夏日里晒麦子,阳光充沛且有力道,若没有遇到下雨天,一两个好太阳麦子就晒干了。晒的时候,用翻耙把麦堆推散开来,厚薄均匀地摊在场地上。如果场地大,麦子就摊薄些,每晒一两个时辰就翻一次。翻耙翻得勤些,麦子就干得快些。翻的时候手握住翻耙柄子,一步一翻,将麦子向前面撂,来来回回的人往后退。就像晒被子一样,正面晒晒,翻过来反面晒晒。记得,每年刚开始干农活的时候,我那嫩皮的手掌,在木柄上磨来磨去的都要磨出了血泡。但是,季节不等人,手疼还得要坚持干,时间长了血泡就长成厚厚的茧子。
夏收结束了,板掀、翻耙、扫帚在家休息了两三个月,秋收又开始了。稻子比麦子亩产量高,所以,一块田脱粒下来的稻堆子也比麦堆子大,扬场的时间当然就长了。水稻是靠水长成熟的,因此晾晒的时间也比较长。人有多辛苦,板掀、翻耙、扫帚也有多辛苦。板掀两个季节铲下来,掀口磨掉了不少。翻耙连续地翻,那个木板上口磨得油光发亮。扫帚,扫过麦场扫稻场,细竹枝子扫成了粗竹枝子。年复一年,它们由大变小了,由宽变窄了,由长变秃了。看样子是有些老了,但是它们那硬朗的身板没变,它们与粮食打交道的信念没变。晒谷场上,它们的身影依然晃动,还有与土地磨擦的“唦唦”声依然盈耳……
岁月悠悠,许多年过去了,当年,我穿着脏兮兮的粗布衣衫,流一身臭汗的时候,却是板掀、翻耙、扫帚最高光的时候。如今,我穿着整洁漂亮的衣服,悠闲地漫步在乡间的时候,却再也看不到它们在晒谷场上忙碌的身影。
我回家,打开那间摆放着以前农具的小屋,重温曾经一同战斗过的“农友”——它们的身上,都留有我用过的指纹密码。我看着它们一天天地老去,它们也见证了我的峥嵘岁月和农忙的场景。我用农民的眼光跟它们交流,以红豆交心语:外面正是收麦子的大忙时,你们听到布谷鸟的叫声了吗?你们呆在暗淡的小屋里怕是寂寞了吧?再过几十年后,这世上还有多少人记起你们呢?对了,你们应该感到高兴才是!因为你们谢幕的背后就意味着时代的发展,连我这个农民基因的人都变成了城里人,看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