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见证】【云水】公交车上(散文)
公交车到站后,车门自动优雅地打开了,我三步并作两步,快速上了车。将早已准备好的手机摄像头对准车上的二维码,一声脆响,屏幕立刻出现付款界面,输入钱数、密码,没想到显示余额不足。小小的尴尬,没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我独自笑笑,偷眼看看车上寥寥数人,大家都沉浸在手机的方块世界里,对周围一切没有丝毫兴趣。车子启动继续向前,我掏出六块钱,投进钱箱子里,然后坐在柔软的座位上静待时光的流淌。司机手握方向盘,专注于前方的道路。和宽敞的柏油路面不同,乡间道路狭窄,拐弯抹角都要小心翼翼。这条路与两边花生小麦的距离几乎为零,只要你愿意,从车窗里探出头去观望,好像从它们的头顶经过,这种感觉很奇妙。坐车的人有的是去县城买东西,有的是去看病的老年人,还有人去接送孩子上下学。
我前方那个男人说到中医院给老婆取检查结果,前两天由于贫血做了检查。我关切地询问病情,他说问题不算太大。他秃顶,仅有的几根头发被岁月染成了白色。他大我五六岁,身体强壮,头脑灵活。大部分时间靠铺油打零工挣钱,维持家庭开支。如今,为了老婆,耽误了一天上班时间,虽然有点惋惜,可那是必须做的事情。
太阳透过玻璃窗,照耀着车内的人。就像坐在炕头上那般安详,每一个人,都在温煦的春光里感受着温馨氛围。阳光有点晃眼,让人有种恹恹欲睡的感觉。风携来了杨絮的纤弱,一缕缕的白,贴在玻璃上,敲打着玻璃,仿佛要进来和大家叙叙家常话,鸟儿也飞旋在车顶,叽叽喳喳,把心中的快乐讲述给大家听。公交车在热烈欢快的氛围中幻化成了一匹马,一之鸟,一只鹰。
过了小桥,拐过一断高低不平的路,上了平展宽阔的柏油路,很快在一个站点停下来。等车的是三个老人,他们和著名的杨三姐是一个村的,和我一样,用钞票来支付。最后上来的老娘子提着包,上车时哆哆嗦嗦,雪白的银发覆盖着一个沧桑堆满皱纹的脸。她在靠近车门的位置坐定,然后掏钱。她将一个洗得脱色的小手绢层层打开,十块,五块,一块的票子舒展开来,手指捏着三张钞票颤颤巍巍投进钱币箱的那一刻,就像完成了一件天大的任务。
真不容易!我思忖道,这样不方便,为啥不让自己的孩子陪着出门啊!原来她并不到县城,而是去不远处的一个村庄。
如今,老人已经不再用杜甫诗中“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的感叹来面对自己生病时的孤单了,只要自己还能行走,便利的公交车便会把周边几十里村子紧密联系在一起。
这个老人看起来也有七十好几了,自己不麻烦孩子们就可以独立出行。由此,我想到了属于那个时代的铁姑娘,棒小伙,用青春和韶华书写的 壮丽人生是现代人无法想象的。或许她就是在猎猎红旗下英姿飒爽的女民兵,或许她就是一个青年突击队的中流砥柱。那时她们驾驶的牛车马车,拖拉机就像现在的奔驰宝马和雪铁龙。一个传奇的结束,就会迎来又一个传奇的开始。那个时代光环下照耀的神奇人生,会在历史的长河里汹涌澎湃。
曾经目睹过那个时代的我们,依旧能感受到他们身上灿烂的耀眼光华。回到自己座位上,她没有说话,眼睛看向窗外。铁路桥下的涵洞,一辆威武雄壮的火车昂首而过,震耳欲聋的汽笛声仿佛就是当代壮士霸气的宣言,与我们心中的时代交叉而过。一片西瓜地隆起的地膜像一条条白色的长龙组成了新的画面,每个长龙的两侧被捅破,里面的秧苗正在呼吸新鲜空气。一个五十多岁的妇女徜徉在白色的世界里,手里拿着一条一米多长的树条轻轻拍打着白色的脊梁,我想到了父母对孩子轻柔的爱。
把这种唯美的人间诗话藏在心里,和着公交车的颠簸,一起奔向前方。经过一个十字路口,又上来几个人,有青龙口音的两个移民,那样的服饰站在人群里特别显眼。或许由于年岁大不太出门的缘故,他们对于道路和各个村子的状况不大熟悉,即使车子行驶途中,那个身材不高的老人还在打听一些情况。显然,司机被他的罗圈话说得不耐烦,语气也冷了起来。看着这种状况,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人老了,健忘啰嗦,给别人带来麻烦的同时,也让自己处于尴尬的境地。回到座位上,老者抽起了烟,惹得司机再次发出警告:车里不允许吸烟,请遵守乘车制度。老人掐灭了烟卷,车子里一片沉默,老人尴尬地坐在位子上不再说一句话。
气氛有点沉重,老年人出行的问题一直在心头萦绕。又到一个站点,几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上了车,一股清新的青春风暴袭来,顿觉眼前一亮,他们上车时的敏捷,扫码付款时的快捷,无时无刻不在展示着什么叫做青春美好时光。车门关闭,老人们被这股清新的风吹醒,纷纷转向这群富有活力的年轻人,有人还在啧啧赞叹。他们是大学在校生,五一放假要到县城去玩。两种气息的撞击,当然是这些豆蔻少年飞扬的神采压倒了一切。刚才语气僵硬的司机突然打开了话匣子,角色转换成了一个慈祥的父亲;你们是这个庄的吗?在那个大学毕业?这放假在家呆几天呀啊?
我被这春天般的语境所感染、深深陶醉。司机说他也有个儿子,也是大学在校生。醉人的时光里,车外的鸟雀,树木,美丽的田园都被一种神秘所隔离。孩子们应答着司机的问题,然后目光锁定在手机的屏幕上。一个急拐弯,又驶上了一座桥,桥的这一边,属于一个村庄,一种情境,桥的那一边又属于另一种世界。这座桥我并不陌生,可它隔离隔的,不仅是地理概念,还有我们的今天和昨天。站在楚河汉界的两端,即使跨过去了,也无法真正融入。
桥的南面是茂密的芦苇,它们在河的中央,舞动着自己的身姿,接纳阳光和春风的爱恋。桥的北面,是一汪春水,波光粼粼的春水涌动着太阳的金光,吸纳着天地灵气,好似期盼着山水画家描绘这难得的意境。一群灰色的鸭子从岸边的草丛钻出来,用它们感悟春江水暖的特性来为一个季节点赞。这里多么需要一个隐士,一个蓑笠翁,来重现诗情画意啊!
只是一两分钟,汽车就把这条河流远远甩在身后,再次拐过小树林,就彻底不见了那条河的踪影。车内,孩子们分享着好玩的东西,大人们的话题游弋在土地、身体和医院的话题中。
我眯起眼睛,时而徜徉在大人的世界里,共同面对纷繁复杂红尘事,时而,跟随孩子们的话题在他们理想的天地遨游。无论在哪个境界中,我只是一个追随者和观望者,像云一样只是短暂驻足。既没有春雨的魅力将他们的灵魂润泽,也没有先贤们的学识来改变什么。自己的能力微不足道的,可心中却萦绕着善良美好的愿望,那就是期盼承载我们的公交车顺利到达终点站。
是这趟公交车,这缕春的霞光和缘分让我们相遇,让我们珍惜难得的邂逅,牢记在心,使之成为记忆中一段难忘的美好回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