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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江山·见证】【晓荷】矿山生活二三事(散文)


作者:赵声仁 举人,3276.84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1919发表时间:2025-06-09 22:56:38
摘要: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我工作后的第一个十年,是在遵化境内的石人沟铁矿度过的。那人、那事、那情、那景,如同一杯杯酽茶,让我醉,让我痴,叫我永生难忘。

一座铁矿,就如同一个大的山村。区别是矿工采矿、选矿、出铁精粉,村民则种粮、种菜、种果树。矿山扎根在土地上,与群山融为一体,绿树村边萦绕,小路阡陌纵横。职工们虽然来自祖国各地,但一旦来到这里,便相对固定,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居住在一个山头,工作在一个山坳,低头不见抬头见,炊烟相互缭绕,身影相伴相随。
   这就有了独特的矿山文化。隆隆的炮声,伴着阵阵果香飘向远方,矿车的辙印,如同淙淙的小溪在山间流淌。现代工业文明和传统农耕文化,如同山上的果树,进行着无缝的嫁接。来自城市的和来自农村的人,都可以在这里寻觅到生活的根脉。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我工作后的第一个十年,是在遵化境内的石人沟铁矿度过的。那人、那事、那情、那景,如同一杯杯酽茶,让我醉,让我痴,叫我永生难忘。
  
   ◎野生鲫鱼汤真好喝
   灶台,搭在我们职工学校西侧的一个山坡下。我出校门右拐,五分钟就到了。南面是一座矮山,山上边是职工家属公房,一幢幢的楼,一排排的平房;北面是一条小路,通往矿山的尾矿坝;西边是一条小河,因为这里地势平缓,小河在这里漫成了一片水域。得天独厚的另一个优势,是小路旁长有两棵粗大的榆树,枝桠相交,底下形成大片的荫凉。
   请我喝鱼汤的是李杰。他是北京下乡到遵化的知识青年,后来安排工作进了矿山,在长途车队,当了一名汽车修理工。车队在我们单身宿舍的对过,我们经常见面,一来二去,就彼此熟悉了。
   他们来了四个人,李杰,还有梁、廉、王三个长途汽车司机。看样子也是刚到。一辆双排座车,停在路旁。他们忙着从车上往下卸东西。饭桌、碗筷、小马扎、小锅、水桶等。灶台是临时搭建的,特别简陋,两块石头、几块砖戳在地上,正中留出一个空间。上边已经放上了一口小锅。李杰从车上拎下水桶,把小锅倒满水。镰师傅则从车上端下一个搪瓷盆,里边放着七八条鲫鱼。已经开膛扒肚,去腮去鳞,洗干净了。他把鲫鱼一条条捡进锅里。鲫鱼不大,每条三两多吧。
   梁师傅大腹便便,看样子是个吃喝能手。他往锅里放了几段大葱,几片姜片,行家里手似地说:“做鱼汤,不煎不炸,就放葱姜,大火烧开,改小火慢熬,半个小时后放盐,再熬几分钟,就可喝了。”
   点火吧!山区不缺劈柴,王师傅早从车上拿下一捆粗细不等的杂木树枝,放在灶台里,用报纸引燃树枝。一会儿,灶台底下就毕毕剥剥燃烧起来。正是西风,火苗从灶台东面一束束窜将出来。
   这个地方是李杰定的。他说,这里视野开阔,景色古朴,没有禁止明火的标志,适合野餐。还有,这里离我最近,既然请我喝鱼汤,当然以我方便为主。
   我说:“太客气了,我无功受禄,不好意思。”
   瘦个子廉师傅说:“你是老师,你赏光,是我们的荣幸!”
   王师傅说;“我们成天跑外,都是粗人,你就多担待吧。”
   李杰说:“梁师傅在官厅水库有朋友,下次我们开车到水库吃鱼去!”
   三个人附和。都说,李杰说了,就办。看样子,李杰是他们的小领袖。
   他们又说了一阵外出时遇到的新闻轶事,荤素都有,一阵阵笑声,荡起西边水域里的涟漪。小锅里早瓢出鲫鱼汤的鲜亮味道,冲进我们的鼻孔,进入我们的五脏。
   梁师傅打开锅盖,嘿!一锅的奶白。他从灶台里抽出几根燃烧着的劈柴,将火弄小。
   半个小时后,我们五个人就围在小桌前坐好。每人前面,放两个小碗。李杰从驾驶室里拎出两瓶沧州铁狮子白酒,给大家一人满上一碗。
   李杰喊道:“开始,一碗喝汤,一碗喝酒!”
   平心而论,我是第一次喝鱼汤,是第一次在野外喝鱼汤,更是第一次喝野生鲫鱼汤。一切都是简陋的,但对我来说,一切又都是新奇的,尊贵的,奢侈的。这乳白的颜色,这令人垂涎欲滴的味道,周边这有山有水的美景,让我觉得进入了人生的另外一个境界。眼前的鲜亮的鱼汤,竟让我有点舍不得入口了。
   “趁热喝好啊,赶紧喝!”李杰大声喊道。一手举起汤碗,一手举起酒碗。
   我慢慢端起汤碗,拉开架子品尝。一种从土地中生发出来的味道,粘稠中带有清爽,虽浓香但无半点油腻,如果让鱼汤在口中迂回一番,则香味好像在每个感官中飘荡,在每个毛孔中流淌,每条筋骨,每个关节都觉得松弛下来。大有人间仙境之感觉。
   当然,李杰还拌了一盘猪头肉,拍了一盘黄瓜,一盘油炸花生米,轮换着咀嚼起来,喝口汤,喝口酒,好像一切味道,完全融入了汤中。我们的额头早已沁出汗珠。
   晚霞映在水域,眼前一片火红。这时吹来一阵秋风,我感觉神清气爽。呵,这秋天的傍晚,这野外的鱼汤,这美妙有趣的享受!
   后来,再也没有唱过这样的鱼汤,野生鲫鱼找不到了,野外的那个意境找不到了,矿山那种特有的民俗文化也找不到了。
  
   ◎沙坡峪的酸梨是甜的
   石人沟铁矿西北约一公里的地方,有一个小山村,叫沙坡峪。注意,不要和沙石峪混淆。沙石峪是王国藩“三条驴腿”夺高产的农业合作化典型,在遵化城南二十公里处,曾一度全国闻名。而沙坡峪在遵化城西北十五公里处,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山村。二十几幢房屋,掩映地满山的栗树、苹果树、梨树和其它野生灌木之中。透过一团团墨绿色的缝隙,隐约可见残破的明代古长城。穿过一段被拆了长城的山口子,向北,就是承德地区的兴隆县了。这里是口外口内的分界线。
   这个村的西面,有一条不太深的山沟,山沟两侧长满了梨树。说是长满,也不过五六十棵。都是酸梨。许是因为植被良好,通风向阳,恋山土里营养丰富,这里生长的酸梨具有独特风格,独特口味,倍受人们喜爱。每到秋后,远近几十里的山民,都托人前来购买。小小沙坡峪,因酸梨而小有名气。据说,附近山民把这村的酸梨带给北京、天津的亲戚,他们吃后,连声叫好,说再来,别的什么也不用拿,就多拿点沙坡峪的酸梨,甚至说可以多花钱去买。“洛阳纸贵”,人们为了吃上这里的酸梨,每年春天梨花未开,就开始找村里人定购。矿上的职工,更以能够有一筐这里的酸梨而喜而乐!
   我有一个工人朋友,就是这个村的,叫王秀礼。他是因占地而从村里招进矿山当工人的。他成为我的朋友,是因为我教过他。大概是1983年吧,矿上在东边山坡的一块空地上建设了新的校舍,子弟学校搬过去了。山下的这所学校改为职工学校,专门培训职工。按照国家政策,职工在1968年到1980年取得的初高中毕业证,一律不予承认,要通过补课、考试,重新取得相应学历。王秀礼是1970年的初中毕业,自然来到职工学校接受培训,成为了我的学生。他朴实、率真,要强、能干。他上班前在村里的学校,没有学到太多知识,他感觉到上班之后知识的不足,他上课听讲很认真,不像是一个工人学生。我在课堂上树立他为典型,经常表扬他。
   三个月之后,一班三十多名工人顺利毕业了。免不了一番请客一番祝贺。五六个一拨,在家里或在饭馆,请我们几个老师小聚。王秀礼,参加大拨吃饭之外,又单独把我叫到他家吃饭。他把家的老母鸡杀了一只,柴鸡炖松蘑。让我好感动。
   新的一批工人又来到了学校。
   这年秋季后的一天,我下班回到家中。王秀礼正在我家门口等着我,一个轱辘的小推车,停在门口,两筐酸梨放在地上。那年,我虽已经结婚,但还住在北山的一间单身宿舍里。东面的一间暂时没人住,我临时占用当作储物间。他和我一起把这两筐酸梨抬进了储物间。
   我给他钱。他说那他就把两筐梨拉回去,以后也不理我了。我只好作罢。
   我早就听说过沙坡峪的酸梨,但直至这时我才真正看到、吃到了沙坡峪的酸梨。这种梨表面金黄,皮薄如纸,肉厚核小,咬上一口,梨肉细腻,没有一点渣子。细品,酸中有甜,甜中有酸,酸味柔和,甜味浓郁。王秀礼告诉我,这种梨还好存放。到了春节,你再吃,口感和味道就更好了。说着他说走了。望着他推着独轮小车下山的背影,我想,北山单身宿舍,在一个山坡上,地势很高,推着空车上来都很费劲,他是怎么从山下把两筐酸梨推上来的呢?这年,联产承包责任制,已在全国推开,沙坡峪的梨树也该分到了各家,这是他家生产的,还是从别人家买来的吗?这两筐酸梨,可是近一百斤啊!
   因为容易倒牙,以前,我是不大吃酸梨的。可自从王秀礼给我的这两筐酸梨放在储物间之后,我吃酸梨上瘾了,每天都要吃上两三个,神奇地是,我再没倒牙。到了春节前后,我再吃,果然又有了新的味蕾感受:表皮更薄更黄了,透过梨皮,似乎可见到里边的汁液涌动,咬一口,如同咬开了蜜罐,顺嘴角往外流汁,酸味似乎全部转化成了甜味,把甜味变得更浓郁、更立体。
   以后,再也没有吃到那样的酸梨了。据说,开矿往北发展,把那个山沟占用了。
  
   ◎一辆吉普车上坐了九个人
   通讯和交通不便,是那个年代矿山的显著特点,或曰最大不便。比如,我的老家在丰润东南部唐山西北二十华里处,矿山距离我老家不过一百二十公里。我要从矿山回老家看望老母,有三种选择:一是乘坐小火车。从矿山步行两公里,到兴旺寨上车,咣当咣当,运行两个半小时,到唐山北贾庵子村下车,再步行半个多小时,找离这里最近同学借一自行车,骑行一个小时。这段铁路,是为运送铁精粉,专门建设的,叫唐遵铁路,北至兴旺寨,南至贾庵子。是货车上带两节客车。二是乘坐长途公交车。早七点从矿山上车,运行三个多小时,到达唐山长途车站(唐山老火车站北边一公里处),再乘坐公共汽车到裕华道找同学借自行车骑行四十分钟。三是搭车。搭乘矿山去唐山办事的客车或货车,运行两个小时,到唐山下车,再找同学借自行车骑行四十分钟。也就是说,一百多公里的路程,两头不便,掐头去尾,没有五个小时的折腾,我是看不到妈妈的。如果不是想见到妈妈,中间好多折腾,足以让我打消回家的念头。
   必须说明的是,能够搭上矿上来唐山的车,或在唐山碰到回矿的车搭乘回去,是最省时间最省气力最有尊严的事情了。
   但也是求之不得最艰难的事情。矿山车太少,矿办公室有四五辆乘坐车,拉达,罗马,北京吉普,一辆面包。这是矿领导专用车,其他职工,非经矿领导批准不可搭乘。要知道,矿山机关就有近二百人,每天都有人去唐山办事。搭车,他们往往提前三五天就和矿办打好招呼,否则,也没有坐位。基层人员就更排不上号了。矿里的长途车队,有解放货车十几辆,每天北京、天津、唐山、赤峰等四面八地跑。他们去唐山出车的任务并不太多,搭乘一次,也是十分不易,况且,货车的驾驭楼子最多乘坐三人,司机拉货往往还要有个带车的,只有一个座位可搭。司机,一般熟人多,有个坐位也早被熟人占去,我们平时和司机联系不多,搭车的机会,如同体育彩票获奖,概率低于千分之一。我在矿山工作近十年,后期又当了小头头,熟人朋友也算多了起来,但能搭到矿上车回家的次数,总共也没超过五次。
   这样说来,无论去唐山,还是从唐山返回矿上,能够搭上矿上的车,且不管是货车客车,就是一种非常荣耀的事情,就是一种对司机感恩戴德的事情。矿山的司机,因此也特别“牛”,特别有人缘,特别让矿上职工高看。矿山司机的媳妇,大都漂亮。
   矿办公室小车班的司机大严,就主动让我享受了一次这样的荣光。那天,我从老家到了市里,正在市公交车站点等候公交去长途汽车站,赶三点钟的长途班车。这时,一辆212北京吉普吱吱刹车,停在我的面前。
   正是夏天,司机的风挡玻璃开着。是矿办公室的严师傅。他是北京人,大个子,体重超过二百斤,说话声音如同洪钟。
   “这不是赵老师么,回矿山?”他隔着副驾的劳资员问我。
   “哦,是严师傅,我回矿上。”我平生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景,有些受宠若惊。我和严师傅并不熟。
   “里边挤挤,让赵老师上来。”严师傅说。
   我上来了。一看也惊讶了。定员四人的北京吉普,已经上来九个人,七个大人两个小孩。副驾驶挤了两个瘦子,司机和副驾驶之间挤了一个小孩,两个后座及中间挤了三个人。我那时不胖,勉强坐在了地板上,我的前边还站着一个小孩,伸手拽着副驾驶坐位的把手。
   “都扶好坐好站好,咱们走了”。严师傅说着,打左转向灯,加油门,212北京吉普启动上路了。
   严师傅开得慢。那时还没有查酒驾查超员的,路上车辆也很少。但严师傅在严重超员的情况下,冒着风险自觉停下车拉上我,这是为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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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篇文章,生动地描写了作者在遵化境内的石人沟铁矿度过的第一个工作十年。其中分享的人、事、情、景,均充满了怀旧色彩,让我们感受到了那个年代矿山生活的质朴与人情味。那些鲜活的细节,就像一盏盏旧式油灯,照亮了被遗忘的角落。如李杰及其同事在野外烹制野生鲫鱼汤,王秀礼赠送酸梨,以及司机大严在严重超员的情况下仍主动搭载作者回家等事件。在这里,我们看到了矿山独特的民俗文化,也体会到了当时矿山生活的艰辛与不易。作者用真挚的情感,勾勒出一幅幅鲜活的画面,使读者能够深切体会到矿山生活的苦与乐。这不仅是一篇回忆录,更是一份珍贵的情感窖藏。在物质匮乏的八十年代,矿山人用双手在荒山野岭间凿出生活的诗意。矿车轰鸣与果树飘香交织成独特的文化基因,工人与村民、城市与乡村,在这片土地上完成了一场没有隔阂的对话。末尾,更是艺术性地映照出了那个年代人与人之间的信任与温暖。佳作力荐赏阅,感谢赐稿晓荷!【晓荷编辑:芹芹森】【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2506100017】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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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芹芹森        2025-06-09 23:00:30
  作者将矿山生活那段平凡岁月,雕琢成珍贵记忆画卷。野生鲫鱼汤、沙坡峪酸梨、吉普车上的难忘旅程,烟火气息与温情跃然纸上,让人仿佛亲临其境,感受着那个时代的质朴与温暖。他以深情为笔,将生活琐碎化作美好文字,生动勾勒出矿山独有的风土人情,让读者在时光流转中,感受到岁月的温度与深情。
2 楼        文友:芹芹森        2025-06-09 23:00:56
  为老师点赞、敬茶献花!祝老师创作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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