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住对面的那对母子(小说)
一
对面的那间房子终于有人入住了,新邻居好像是一对母子,或许该是一家三口,只是,一直还未见到他家男人。
上周二,楼下院子里就堆满了由穿着德邦快递工作服的工作人员,送来的一大车打包好的各式各样的行李,有小孩子骑的电动摩托车,有透明塑料箱装着的各式各样的玩具,还有用各种编织袋打包好的一袋一袋的行李,满满当当地在院子里堆的小山似的。
尽管这些行李经历了长途跋涉才来到我们这个破败而又略显杂乱的农家小院里,它们看起来却依旧整洁干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刚刚精心打包好放在那里的。就连那些编织袋都是棱角分明的,保持着体面,与周围略显颓败的院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仿佛它们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使者,自带的那份高雅而清冷的气质,着实也不符合我们这院子腐朽而又颓败的气质。
看着这么多的行李,我暗自揣测,这新邻居少说也得是一家三口。然而,经我这几天的留心观察,始终只见一个年轻女人领着个小毛孩子进进出出的,一直也没有出现陌生男人的面孔。
这无形之中更激发了我的好奇心,我猜测着那个男人是不是出差了一时不能回来?或是那女人已经离了婚了?更甚是她男人死了?思来想去我觉得前两种的可能性大一些,因为无论是那个女人还是她的毛孩子看起来都不像刚失去亲人的样子,也没有听我妈他们说起过院子里谁家亲戚死了的八卦。所以,我料定总有一天,会有一个男人为着那对母子出现在我们的院子里。
这也许就是所谓的惯性思维吧,看到妈妈就会想起爸爸,看到女人就会想起男人……而我此刻看到这对母子,就忍不住去想她的男人——孩子的爸爸。或许是出于心中这份难以抑制的好奇心,我一直对那对母子格外的关注。总是不经意间偷偷打量着他们,心中暗自期盼着,那个缺席多日的男人会出现,或许那个女人也在悄悄期待着她的男人来看他们吧。
其实,那个女人看起来挺年轻的,但和我那些稚嫩,幼稚的大学女同学比起来还是有些不同的。但她通身的打扮,整体来讲略显幼稚,总是把那一头黑亮的头发随意地挽成一个揪揪,高高绑在头顶,两鬓偶尔散着一些碎发,一双眼睛虽然不是特别大,嵌在那张小巧的瓜子脸上却也十分和谐。
她儿子长得和她也有七八分的相像,但要说具体哪里像我也说不上来,她妈妈是瓜子脸,而他是个苹果脸,她妈妈是双眼皮,而他是个单眼皮,他妈妈身材消瘦,而他却胖乎乎的……单独拿五官一一去比对,好像没有太多相似之处,可是整体看上去眉眼之间总能在他身上看到他妈妈的影子。
那小毛孩子也不过才三岁,这是我后来从我妈嘴里得知的,因为那孩子个头挺高的,我以为他已经有四五岁了。一天到晚皮实的像只顽皮的猴子,上蹿下跳的,院子里,楼道里,只要你出门去就总能遇着他。就算你关起门来待在家里,一天也总能听到几次他嚎啕大哭的声音。小孩子的哭声也着实算不上什么动听的声音,这声音常常让我听了烦躁,但又不好发作,只得不耐烦的忍着。
一个酷热难当的午后,我午觉睡得正香,却再次被那讨人嫌的哭声吵醒了,心里烦闷得很。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翻起来,打算出去吼两声,好给那个小毛孩子一点儿教训。结果,我气势汹汹地刚打开门却发现对面的门也敞开着。而我的怒气仿佛瞬间也被那开门时的气流冲散了,没了怒气,竟也没了理由去教训那毛孩子。可我,还是不由自主地走出房门,假装去上厕所,然后,漫不经心地走进我们两家中间的公共厕所,趁机侧耳听着他们房间里的动静。
而这简陋的卫生间隔音效果此刻却出乎意料的好,平时进去撒个尿感觉都能传出去半里地,而此时,我在卫生间里屏气凝神,大气也不敢喘一个,却听不到隔壁任何响动,无奈只得捏手捏脚走出卫生间,侧着身子小心翼翼地望向对面的房间。却没看到里边有人,心下也放心了不少,便大着胆子细细朝里打量着。
看样子,他们家应该是刚打扫完卫生,地板擦得锃亮锃亮的,还隐约能看到一些未干的水渍。顺着房门往里望,客厅左侧摆着一张大圆餐桌,也好像是刚擦洗过的,就连桌上的透明的玻璃水壶也亮闪闪的,映衬着餐桌旁的一扇雕花的玻璃窗子,俨然一副窗明几净的景象。右侧则铺了好大一张浅灰色的绒面地毯,地毯上随意地丢着几个毛茸茸的坐垫儿。而那个女人正背对着门,抱着她的孩子坐在地毯上絮絮地说着话。
看这情形,那女人应该也不会注意到我,我索性大着胆子,轻轻地走到楼梯口那里去。因为那里可以看到我平时在房间里或房门口看不到的区域,另外万一被她发现了,我还可以假装正在下楼梯。
打定主意,我便蹑手蹑脚上了几级楼梯,继而又转过身来做出正在下楼梯的样子,身子靠着墙侧着,伸着脑袋往里望着。果然,楼梯上这个视角能把她家客厅另外一侧的情况尽收眼底。而让我更加意想不到的是,她家客厅里竟摆着一个偌大的书架,靠着墙立着,正对着她家的餐桌,书架上整整齐齐地摆满了书,当然我看不清都是一些什么书。但,在她家里竟有足足一面墙那么大的一个书架是我万万也没有想到的,我的心被那面墙上的书牢牢抓住,无心再去打探别的东西,只随意扫了两眼另外一侧摆放整齐的两个巨大玩具收纳架,便急不可耐的回屋去安抚我那颗因猎奇而躁动不已的心去了。
回到房间,躺在我的单人床上,我又陷入了沉思。按道理住在这里的人大概率是不会看书的,因为这里住的人大部分是做苦力的,好一点儿的也有像楼下老板娘那样在菜市场自己租个摊位卖肉卖菜的,而大多数,都是像我爸妈这样出苦力的,拉人或送货,或是跟着装修公司干活赚点儿辛苦钱的。
所以,这个书架让我对这个女人的农村妇女的身份有所怀疑。
农村妇女是我自以为是地给那个女人贴的标签,因为她刚搬来的那天,也是扎着丸子头,穿着宽大的白T恤,和我的无数大学女同学一样玩下衣失踪,也根本看不到下身穿了什么,脚下永远踩着那双白色洞洞眼拖鞋。如果不是她身后一直跟着一个小毛孩子,说她是个大学生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可是,就是因着她身后一直跟着的那个毛孩子,再加上她也和我父母这样的体力劳动者一样住在这种又脏又乱的农民房里边,我就毫不迟疑地把她认定为进城来打工的农村妇女。
二
而如今,她房间里的大书架,让我对她的身份产生了怀疑,与此同时也更加剧了我对那个女人的好奇心。既然她不是没读过什么书的农村妇女,为何会住在这贫民窟里?又为何她的男人迟迟不肯来看他们?
然而,这些疑惑一直藏在我的心里没有得到解决,而新的疑惑便又产生了。只因为那天在楼梯上再次遇到了那个女人,那个不一样的她。
其实在楼梯上遇到她也并不稀奇,毕竟我们住的那一栋农民房,统共也就3层,我们都住在3楼,还是对门的邻居。再加上我现在帮我爸妈送货,时常往外跑,一天怎么着也能跑个五六趟。理论上来讲,谁遇到我的概率都很大。
而那次偶遇之所以不寻常,是因为那天的她和我以往见过得都很不一样。她平时的装扮基本都是丸子头、白T恤、牛仔短裤,外加一双豆豆拖鞋。这打扮虽说算不上丑,但在我看来就是一副不修边幅的样子,和我女朋友在宿舍不出门的时候没什么两样,也就没什么出彩的地方,完全也不在我的审美上。
而那天晚上遇到她时,我正在一楼爸妈的房间门口吹风扇看手机,远远地就看到她从外边回来。但是,第一眼我竟没有认出她来,因为那天的她精致得像个遗落民间的公主,完全不像是从我们这栋破房子里出去的人。她白皙的脸上画着精致的妆,过肩直发黑亮黑亮的别在耳后,垂在肩膀上。一袭白色的长裙外边还套着浅蓝色的小香风短袖罩衫,脚下踩着一双米色玛丽珍小皮鞋,肩上还挂着一个精致的米白色链条小包,俨然一副都市白领的打扮。
当那个优雅的身影离我越来越近时,她朝我看了一眼,也只有一眼,她便收回了目光上楼去了。但,从她的眉眼和神情中,我认出她来。我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她,目送着她从我身边从从容容地朝着楼梯而去,我竟还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水味。
为了证实眼前这个人就是她,我也鬼使神差地跟着她朝着楼梯走过去。走到楼梯上,我才意识到,我竟然就这么明目张胆地跟了上来,心里有些羞窘,感觉脸上一阵火热,可是看到她从包里拿出钥匙,打开房门进入房间时。我的心里竟莫名地有些开心,原来这个农村妇女打扮起来竟这么得好看。
等我慢腾腾地回到自己的房间时,竟发现我对那个农村妇女竟有那么一丝丝的心动。因为今天的她看起来竟然比我20出头的女朋友还美,除了美,那个女人身上好像还有一些我女朋友没有的东西,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的那种冷淡高雅的气质,也许这种气质就是岁月馈赠给她的补偿吧。
看吧,男人都是视觉动物,最起码我不能否认我是的。如今回想起来,我才发现我对那个女人所有的好感,都是因为那次美丽的邂逅。可是我也不大情愿承认自己是一个肤浅的,以貌取人的男大学生。我在心底依旧坚定地告诉自己,我只是被她高贵的气质吸引了,而不愿意承认,我所谓的那什么清冷高雅的气质也是在她盛装打扮的外表下才看到的。
三
自那次偶遇之后,隔三岔五就能看到她穿着各式各样漂亮的裙子,有时候看到的是她步履匆匆地往外赶,有时候则是闲庭信步般往回走。可是,她总是一副淡淡的神情看不出悲喜,而我,看到她时心底竟有一种抑制不住的开心。甚至,我每次出房门的时候,都期待着能够跟她打个照面。可是,总是天不遂人愿,也许是老天也看出了我用心不纯吧,我每次看到她时,都是远远的,要么是我回来的时候,刚拐进小巷子里,便看到她远去的背影,要么是,她正牵着她儿子上楼梯,我只能隐约听到她和她儿子说话的声音,连人都没见着,这时候我会用力去闻一下,她走过的空气中有没有香水味,并以此来判断她有没有化妆。因为,我发现她有一个习惯,她一般都是化妆的时候才会喷香水。
有时候我会为自己这种变态行为感到羞耻,可是我却无法自拔地想要了解她,窥探她的一切,包括她那个一直未曾露面的男人。
“三楼那个女人是离婚了?还是老公没了?”
一个雨天的午后,姐姐、姐夫,爸妈,还有我都在一楼爸妈的房间里闲聊,刚好那个女人家的毛孩子在一楼踩水玩儿。向来就爱八卦的老妈,边嗑瓜子,边用那双布满血丝的浑浊的眼睛,打量着雨中那个比小鸟还欢快的小毛孩问道。
我当时正在低头看着手机,可是,听到“三楼那个女人”心就猛地突突地狂跳起来,手一抖,放在膝盖上的手机差点儿掉到地上。
我一边假装不甚在意的捡回手机,一边又加强了警惕,留心听着他们的谈话,还好他们都没注到我的窘态,听到声响,也不过往我这里瞥了一眼。
“死该是没死吧?死了的话,二楼老板娘肯定会想办法张罗给她再找个男人的。”我姐,吐掉口中的瓜子皮,一脸笃定地说道。
“也说不定是哪个大老板包养的小三呢!”姐姐把头往老妈那边凑了凑,压低声音,鄙夷地补充道。
说罢重重吐出口中的瓜子皮,脸上满是不屑,拿白眼珠睨着门口的毛孩子又继续感慨道:“现在的女孩子都可了不得了!”
“也是哈,你看她有时候打扮的花蝴蝶似的,脸上涂的猴屁股似的,嘴巴也涂的要吃人似的。”我妈也皱着眉,斜着眼儿,不满地控诉着。
这是我第一次明显感觉到,男人和女人对同样一女人有着截然不同的审美,原来我心目中的美,在她们心里竟是如此不堪。
“胡说!”听着她们越说越离谱,我心中很是不悦,原本的好奇心也荡然无存,对她们的这个看法也很是鄙夷,反驳的话就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了。
话一出口,姐姐和妈妈竟不约而同地望向了我,就连坐在一旁没有参与讨论的姐夫和老爸也都转头望着我。我平时并不会参与妈妈和姐姐她们的八卦,即便不赞成她们的观点,也不会反驳。而现在突然就这么唐突地参与进来了,还是反驳她们,我内心极其害怕她们会调转枪口对准我。但是,从他们的表情来看,是我多虑了,他们打量着我的表情好像更多的是惊讶和期待,仿佛我知道什么内情似的。
面对大家的期待,我更加不知如何是好,如果说不出一个什么合理的说法,我妈和我姐那脑子再怀疑我看上了那个女人,可真是会被她们嘲笑死的。于是,我绞尽脑汁想找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以免引火上身。
好在,我这会儿智商还在线儿,思考片刻后,心里便已经有了说辞,便理直气壮地大声说道:“你们竟在这里瞎说八道,谁家被老板包养的小三儿,会住在这又脏又乱的老破小里面,天天蟑螂老鼠到处窜的,是小三儿喜欢蟑螂呀?还是老板的儿子喜欢老鼠呀?瞎扯淡也扯一些靠谱的!”
我对自己的这套说辞很满意,最起码比我姐的猜测要合理,心中这样想着不免有些得意。也很庆幸自己脑袋瓜子如此灵光,反应如此之快,片刻间就能想出这么无懈可击的理由来反驳她们。于是,胆子也肥了起来,说罢,还不解气地拿白眼翻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