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浪花·梦想】人生难得是随性(赏析) ——读王维《终南别业》
盛唐诗人中,王维是山水诗的代表。他和李白的经历有很多相似点:两人出生于同一年,又都是少年时即以诗名著称,后来王维高中科举,留于朝中任职,李白没有参加科举,继续他的漫游求名之路。两人的朋友圈几近重合:张九龄、孟浩然、贺知章等等,都是文艺圈中的佼佼者;在李白被唐玄宗召入宫中时,王维也在朝廷,所以两人肯定会有见面的机会。奇怪的是,同一个圈子的两人,竟然从来没有交往的记录。有传言说他们俩是情敌,都喜欢玉真公主,那简直是扯淡了。我以为,真实情况应该是:两人性格几乎对立,李白信道,好喝酒,好热闹;而王维信佛,好安静,好自律。应该就是个性的原因,让同为诗歌大家的两人并没有本该有的交往。
王维生活很简单,就是个通过科举入仕的一个规规矩矩的朝廷官员。他是个正直的人,年少时可能也有过政治理想,但当张九龄罢相,李林甫上台,他再也不和政治同流合污,保持独善其身的风骨。当然,他没有像陶渊明一样辞职,而是安安分分做着自己的一份工作,享受着朝廷的俸禄。所以,人们评价他是半隐居状态,用现在的眼光看,他就是个典型的躺平式干部。他同当时很多官员一样,在终南山修了别墅,除了例行公事的上班之外,就是将自己沉醉于终南山的美丽山色中,并创作了很多优美的诗作。当然,他在终南山的半隐居状态,绝不是在寻求终南捷径,因为他当时已经成名日久,根本不需要。他是真的无意于宦海沉浮,是真的寄情山水。他对终南山的喜爱,让他创作了大量以山水为主题的诗歌,最终以唐代山水诗的代表人物而流传青史。
王维的诗作,古人评价诗中有画,画中有诗,因为他本身也是画家,深谙光影对比之技巧,所以写景时自然运用了绘画技法,如有名的“返影入深林,复照青苔上”,就有着强烈的光线明暗对比,让景物如画面一般显现在读者面前。所以,王维的山水诗自成一家,独具特色。他的《终南别业》就是一首山水诗,全文是:“中岁颇好道,晚家南山陲。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全文简明如语,充分显示了王维的生活志趣和态度。
本诗首句,简单陈述,说我中年开始好道,所以晚年在终南山安了家。这儿的“道”,并不是指唐朝人流行的修道,而是道理,是指佛家的佛理禅机。王维的修佛,不是终南捷径,而是真心向佛,向往佛教徒安静、淡泊的生活态度,不随波逐流,不蝇营狗苟。第二句,兴致来了,我要游览终南山,也是一个人去游玩,有趣的事情也只是自己知道。这也正是王维和李白的区别,是他们不能成为朋友的性格差异。在李白的身边,永远存在着朋友,或者是粉丝,他的生活永远是热闹的,是座上客常满,杯中酒不空。而王维,显然已经孤独惯了。一般说来,人都有社交的需要,不喜欢孤独,但经历过众多世事以后,才会发现,人终究是孤独的,孤独才是人最终的存在方式。人的喜怒哀乐,最终都只是自己做主,不能寄托在别人身上,哪怕是最亲密的人。习惯了孤独的人,才是真正心理强大的人,可以面对社会的一切艰难困苦。第三句是本诗最著名的语句,也是王维最著名的诗句之一。我很随意的游览终南山,沿着溪流走,走到尽头,便坐下看着天上的白云起起伏伏。这句诗的妙处,首先很有画面感,我们似乎可以看到一座青山,有林木,有溪流,在溪流的源头,接近山顶的地方,林木已经不多,视野很开阔,一个老者随意的坐在水边,随意的看着天上的白云在慢悠悠的移动。王维在欣赏美景,而他自己也成了景色的一部分。其次,王维是在表达自己的随性,不拘泥于景物,更不拘泥于俗世的观念。他不是刻意去追求什么,更不是追求人们认为的美好,而是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这是他的情怀。还有,诗句在不经意间显示了禅意的哲思。当我沿着溪流走,走到了尽头之时,貌似已经山穷水尽了,可只要我的心很放松,我还可以看到更好的风景——那就是天上的云卷云舒。也就是说,生活从来没有尽头,生命也不会有绝境,只是人的心态问题。只要心态足够好,在一件事似乎已经进入到绝境之时,你总能发现别样的风景,有一种另外的人生途径。山水田园诗人其实都是人生的不如意者,他们无法在政治上一骋抱负,在建功立业的人生道路上走到了尽头,于是他们发现了别样的风景,发现了生活中无处不在的美,发现了平凡人生的乐趣。
一座普通的青山,一片普通的林木,一弯普通的溪涧流水,一次普通的饮宴聚会,哪怕无所事事的随意坐下随便看看,都能发现生命的美丽。这正是山水田园诗派的最大价值。有情有景有哲思,是这句诗的妙处,也是王维这次终南之行的最大收获。最后,作者应该是回来了,在路上偶然遇到一个老人,便相谈甚欢,不去管什么时候回家了。这当然是王维的闲适随性。其实,人生的道路不也是如此吗?我们从早到晚匆匆忙忙的在追求,其实追求的到底是什么?人活得随意洒脱一点,反而更接近人生的真谛。
终南山离长安不远,风光秀丽,确实是当时官僚半隐的首选。不过,当我们游览终南山时,没发现有河流,还感到非常遗憾,少了灵动之美。不知道王维看到的是哪的溪流,抑或是千百年后,河流干涸了?当然,即便是想象中的河流,其实也没关系,人生最重要的是开心,是随性而安,是随时可见的优美风景,这也是王维的启示。
一首五律,记游终南山:行次南山下,逐阶向顶峰。古松千岁寿,侧柏一边荣。灵应诸台首,观音众庙终。世间求愿者,不解草峥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