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见证】【晓荷】走出夕阳(小说)
一
菊妹刚到儿子的住处,连包都没放下,小姑子的电话就进来了,王美芳说,老爸盖的被子掉地下了,人在发抖着。她没来得及多想,又马上往回赶。
儿子正躺在床上玩手机,见母亲要走,觉得奇怪,就问,老妈,你怎么又走了?
你老爷的被子掉地上了,我回去收拾一下,等会儿再来。菊妹回答。
你怎么知道的?
你姑说的。
她知道,为啥她不去收拾,让你来回跑,算啥名堂?儿子不高兴。
别瞎说,她离的远,怎么来?菊妹说。
儿子不吱声了。菊妹拉开门,用手机扫了一下门口的共享单车,然后跨上就走。一个60多岁的老妈子,能熟练地使用共享单车,也是挺稀罕的,没办法,她是被逼出来的。菊妹现在既要照顾瘫在床上的公公,又要照顾未成家的儿子,两头要跑,没有一辆交通工具怎么行?但她不敢买电瓶车,因为5年前电瓶车引起的车祸,要了她男人的命,从此她看见电瓶车就发怵。所以,她让儿子教她使用共享单车。虽然这玩意骑起来有点费劲,好在两家之间距离并不远,来回骑个40分钟就行。
将单车锁好后,菊妹直奔家里。刚打开门,就看见一条花被掉在地下,公公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菊妹慌忙拾起被子,重新盖在公公身上。幸亏现在还是11月初,不算太冷,不然老人会冻出病来的。不过,她很纳闷,明明记得自己出门时,将公公的被子盖得严严实实的,怎么会掉地下的?
公公今年85岁,4年前,有一回在棋牌室打麻将,因一副好牌兴奋过度,突发脑溢血,全身瘫痪,话都不会说。在医院躺了整整一个月,回家后,由菊妹伺候到现在。伺候一个全身瘫痪的老人,困难可想而知?何况菊妹又是个女人。原先,菊妹的男人是家里的老大,下面有一个妹妹,也就是小姑子王美芳。菊妹结婚时,是和公公住在一起的,公公一间卧室,她和男人一间卧室。男人这一死,菊妹不忍心扔下公公不管,所以就伺候着,而这一伺候就是4年。这4年里,公公的吃喝拉撒,全由菊妹承担,还得每天给他按摩洗澡。洗澡她本来可以回避的,因为她是女人不方便,但为了公公早日康复,她还是克服了困难,坚持做到现在。她真想有个婆婆能帮她一把,无奈婆婆在男人小的时候,就与公公离婚了。所以,菊妹有时候想想自己的命真苦。有朋友劝她索性再婚,将伺候公公的事情甩给小姑子,她不愿意,说人不能这样无情。
菊妹一边重新整理着被子,一边跟公公说着话,爸,你是怎么将被子弄掉地的?你本事蛮大的嘛!你这样,自己着凉不说,也害得我在你孙子那边,连坐都没坐就回来了。
其实,菊妹知道公公根本回答不了,但她还是要说,因为这是医生嘱咐的,家属要与病人多说话,有利于早日康复。
平时类似这样的话她没少说,却常常是对牛弹琴,没了下文。可今天,当她跟公公唠叨一阵后,奇迹发生了,只见公公颤魏魏地伸出右手,嘴里含混不清地说着啥。她当场惊喜不已,大声喊道,爸,你能说话了?
我……嗯……公公依旧口齿不清地说着。
哎呀,太好了!菊妹拍着手,激动地在屋子里来回转悠,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她掏出手机,给小姑子打了个电话,想让她也高兴高兴。可小姑子并不像她那样激动,只是淡淡地敷衍了几句,就将电话挂了。菊妹虽有些不高兴,但也没跟她计较,她一直以为小姑子就是这么个人,脾气有点古怪。
公公的病,经菊妹的精心照料,今天总算有了好转,她很兴奋,因为这意味着公公,离康复越来越近了。她给公公换了条尿不湿后,又重新骑上共享单车,去了儿子的住处。
二
20分钟的路,菊妹今天骑了30来分钟,因为骑到半途时,腰椎又开始疼痛起来,她不得不停车揉着腰,稍作休息。她这个腰椎病年来已久,早在初中担任数学老师时,就埋下了病根。那时候,她天天伏案备课和批改作业,半天都支不起身来,即使腰酸背痛,也只能贴一张膏药完事。直到结婚怀孕后,她心想,生了孩子总能好些吧?可腰椎疼痛依旧,因为她不仅要上班,回家还得忙家务,压力始终没减轻。退休后,她想到医院去看看,却又接连遇到了男人车祸去世,和公公瘫痪这些事,腰椎病就这样给耽误了下来。
又重新回到儿子的住处后,菊妹一看,儿子此时已经起床了,正在卫生间洗漱。她随口问,伟亮,你早饭吃点啥?
泡面,我已经泡上了。伟亮回答。
菊妹再回头一瞅,这不,床边柜上一碗泡面,正冒着热气,地板上还丢着几只泡面碗。她皱着眉将它拾起,忍不住埋怨起儿子来,说,吃完后,也不晓得将它扔进垃圾袋里,你也太懒了。
心情不好,懒得弄。伟亮漠然道。
这一下子恼怒了菊妹,朝儿子瞪起眼睛,你总是把这句话放在嘴边,还有啥出息?谁没有心情不好的时候?
儿子不吱声了。菊妹又白了他一眼,问,你今天不上班吗?
昨天加班到半夜,今天休息。伟亮回答。
既然休息了,就应该将房间收拾一下,老是靠我给你收拾,这要靠到啥时候?
哎呀,我又不会收拾,你就给我收拾一下吧!伟亮不耐烦地说。
我今天来,主要是想给你换床单和被套的,脏的拿回去洗。菊妹说。
床单和被套不是很脏,还能凑合。
啥,都半年没换了,还能凑合?你要脏成狗窝才换吗?菊妹骂道,随后就动起手来,很快,她就换上了干净的床单和被套,然后将脏的带了走。出门时,她又瞅了一眼乱七八糟的房间,关照儿子,如果你实在没空收拾,明天还是我来吧!现在我得回去,你老爷那儿离不开人,我是抽空出来的。
伟亮顿时高兴起来,上前在她的脸上吻了一下。菊妹甜滋滋地扫了下共享单车,正想骑走时,伟亮忽然出来说,老妈,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姑是怎么知道老爷的被子掉地上的?
菊妹心想,对呀,她是怎么知道的?难道她来过?也不对,既然来了,见被子掉地上,肯定是要拾起来的呀。菊妹被搞糊涂了,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儿子,这事情算了,反正已经过去了。菊妹说。
我觉得这里面肯定有问题。伟亮说。
我回去问问再说。菊妹跨上了车。
三
儿子现在住的房子,是菊妹娘家的。菊妹在家排行老二,上面有个哥哥。虽说是女孩,但父母很疼爱她,早在她读大学的时候,就给她买下了这间房子,一室户,虽说面积不大,但安身足够。母亲说,没结婚前,这儿就是你的闺房,结了婚,这儿就是你的后院,万一丈夫对你不好,你也可以有个退路。菊妹很感谢父母,想得太周到了,可她一天也没用上,因为结婚后男人对她很好,所以就一直空着。直到儿子长大后,三口人住在一块不方便,就让儿子搬这儿来了。
菊妹一直想不通,同样是独生子女,为啥我们这一代人这么勤劳?儿子却这么懒?如果不是她收拾,儿子的房间简直成了狗窝。
也许菊妹没把这事放心上,回到家,她并没有立即去问,而是忙着洗儿子的床单与被套。等一切忙完了,她才来到公公床前,问,爸,今天我出去时,家里有没有人来?
公公摇摇头。
王美芳也没有来过?
公公又摇摇头。
菊妹困惑,没人来过,那小姑子是怎么知道的?除非在家里装监控探头,因为她在电视播放的法制案件节目里看见过。于是,她立即朝四周打量起来。周围没有,她又将眼睛对准其它地方,不一会儿,她在靠窗的窗帘顶上,发现一个很小的玻璃球体,亮晶晶的连着插线,微孔直对着公公的床。她顿时很生气,立即搬来一只椅子站上去,想将那探头扯下来。在她看来,在家里装监控探头,简直是对她的侮辱。然而,一只椅子够不着,还得找一样东西垫着才行,可她找来找去也没有合适的,只得放弃。但她还是给小姑子打了个电话,质问她,为啥要在这儿偷偷安装监控探头,出于啥目的?
嫂子,你别误会,这探头不是我安装的,是燕子安装的。王美芳解释。
燕子安装,还不是你出的主意?
是我的主意,我主要是怕你不在的时候,爸有啥情况能及时发现。
这探头安装了多久?
才两个月。
我怎么不知道?
你不在家时候安装的。
菊妹气得差点将话筒摔了,气愤道,那你也应该事先跟我说一声呀!这儿是我的家,又不是你住的地方。
对不起,嫂子,主要怕你不高兴,就没跟你说。王美芳推托。
这么看来,你们还是将我当作外人防着?
没有,嫂子,你别多想,老爸这么多年来,全靠你照顾,我们怎么会将你当外人防着?如果你有想法,那就将探头拆了吧!
要拆,你们自己来拆。菊妹没好气道。
说也奇怪,电话这么一打,菊妹气也消了不少,也有了新的想法:算了吧!反正这探头只对准公公的房间,就留着,只要自己没做亏心事,随他去,再说留着它也有好处,就跟今天情况似的。
四
又到了该给公公配药的日子,每月初的周六,菊妹都要去一趟医院。由于这家三甲医院比较远,来去得半天时间,所以每次配药,她只能让儿子过来看护公公。其实,公公吃的药,社区医院全有,但她听别人说,这家三甲医院开的药疗效好,就去了那里。这家三甲医院的进口药确实不错,但要比社区医院贵很多,每次还得自费200多块钱,她只能自掏腰包,却从未跟任何人说过。在她看来,公公退休金虽不多,但跟他相处得不错,自己贴点就贴点,一家人还计较这些干吗?
周六来医院看病的人很多,整个门诊挂号处挤满了人。好容易挂到号,但已是上午9点多钟,菊妹勉强从人缝里挤出来,来到二楼的心内科候诊。心内科候诊的人同样多,一排排座椅都坐满了人。菊妹只好站在旁边,默默地等待叫号。等候了一会儿,菊妹似乎听见有人叫她,于是下意识地朝护士台走去。
请问护士,是在叫我吗?菊妹问。
你几号?护士反问。
69号,菊妹说。
69号还早着呢!在一边等候。护士说。
哎,这就奇怪了,我明明听见有人叫我。菊妹说。
哪儿呀!我们是电脑自动叫号,怎么会搞错?护士白了她一眼。
这时候,从菊妹身后又传来呼叫。
菊妹忙转过身去,只见走廊里,有一个男人朝自己挥着手,她困惑地问,你在叫我吗?
对呀,陈菊妹,我是赵林。男人微笑道。
曹林?菊妹将赵听成了曹,她走过去打量着那男人。只见那男人中等个子,胡子拉碴的穿着一件军大衣,与周围人群显得格格不入。她纳闷地说,我不认识你呀!
我们曾经是东南师范学院的校友,你忘了?男人微笑着。
菊妹先是一怔,突然惊喜道,哎呀!赵林,你怎么在这儿?
乡里让我来东南市办点事情,办完后,顺便给我妹妹来问问诊。赵林说。
你妹妹呢?
她在乡下,走路不方便。
哦,那你这么多年跑到哪里去了?我过去多次找你,都没找到。菊妹攥着赵林的衣服。
赵林笑笑,手朝后面一扬示意,说,这里人多,说话不方便,我们找个地方聊。
于是俩人离开心内科,找了一个僻静的走廊坐下。刚坐下,菊妹瞅了下四周没人,就揪着赵林的耳朵,你说说,这么多年你躲到哪儿去了?连个招呼都跟我不打。
五
能在大白天毫无顾忌地揪别人耳朵,说明双方关系不错。也确实,俩人曾经是大学的校友,但先前并不认识,只是一次偶然的机会,让俩人认识了。
那是菊妹读大二的时候,周末有一回,她逛街回校晚了,打算在一家小餐馆随便吃点啥。就在她刚进来时,被一阵高亢的歌声打动,仔细一瞧,原来是一位大男孩拿着话筒,站在前面唱歌。男孩长得帅气,歌也唱得很好,一首《上海滩》被他唱得好听极了。她特别喜欢这首歌,于是找了个座位坐下,饶有兴趣地听起这首歌来。不过,她忽然感觉这位男歌手,好像在啥地方见过?但一时没想起来。等这首歌曲结束,她这才记起,这位歌手好像是自己大学的校友。为了证实自己没猜错,她特地走到前面问他,问,你是不是东南师范学院的学生?
男歌手点点头说,是,怎么啦?
我也在东南师范学院读书。菊妹说。
是吗,这么说我们是校友了?男歌手笑笑。
你是什么专业,读大几了?菊妹问。
物理系,大二。男歌手回答。
我也是大二,数学系的。菊妹说,又问,你叫啥?
赵林,赵子龙的赵,双木林,你呢?
菊妹也介绍了一下自己。她真想问他,为啥要到这里唱歌?学校里有的是地方,可又一想不妥,这是人家的隐私,人家没主动说就不能问,于是就没往下问。虽然彼此交流不多,但她对赵林有了好感,所以,就经常到那家小饭馆吃饭。但遗憾的是,她再也没看见他。后经打听,才知道赵林不固定在一个地方唱歌,哪儿有请他就到哪儿去。终于有一天晚上,她在另外一家大排档里看见了赵林,此时,他还是站在前面唱歌,不过,他唱的是另一首粤语歌曲《偏偏喜欢你》,这首歌让她满心欢喜,于是等在学校门口,想再问问他一些情况。
晚上9点多,赵林出现了,他看着菊妹,不解地问,你还有啥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