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见证】【云水】我代课的那些日子之下坑小学(散文)
我在北山小学教满一学年的课,原来请假的老师回校了。尽管很不舍,不舍离开我的二十几个学生,不舍离开这个三尺教台,但毕竟我只是一个临时工,像是刚生完孩子的产妇请的护婴师,婴儿满月后就会被辞退那样,我带着入校时的唯一物品一个水杯,落寞地回到了家中。
每个行业都有自己的一个圈子,尽管有的行业在很多人眼里根本不值一提,比如代课,但是圈内的人还是会相互比较,相互打探。我在北山小学代完一年课后,由于教学成绩优异,在当地代课圈有了一点小小的名气,暑假里被另外一所小学预定了代课工作。
这所小学叫下坑小学,距离我家将近5公里,学校所在的村已经通上了公路,我去学校时先步行山岭20分钟,再骑车大约5分钟即可到达。
都说人怕出名猪怕壮,我代课有了点名气后,大姐就带着她儿子找来了,说要我带着这个外甥去上学,那时的入学没有如今这样严格,教师子女完全可以“随遇而安”,想在原籍读书就在原籍读书,想跟家长去任教学校读就去任教学校读,一年换一所学校都没问题,没有学籍之说。我的外甥之前已在他自己的村里读到了两年级,我姐知道自己的弟弟都“教上书”后,就毫不犹豫提出要把自己的儿子交给我。真是难为她如此看得起我,我这个代课人,有了上一顿都不知道下一顿在哪的,她居然要把儿子交给我。我也多次解释,自己不是正式工,这一刻是老师,下一刻可能就是农民,但她坚持说没关系,让我走到哪就把他的儿子带到哪。盛情难却,出于她对我的信任,我只能接受这个外甥。临近开学,我托在温州的二姐夫,在黑市上买了一辆贼车(自行车)带到南岸村,找了个熟人,将车停放他家。往返学校时,我载着外甥一路在砂子路上风尘仆仆。
下坑小学也是一所完小,全校五个年级,但只有四个班级,其中三、四年级为复式班,总人数不到一百人,包括我这个代课老师在内,全校就四个老师。那个年代的村小,基本上是几个班级就配几个教室,而且是“包干制”,一个老师负责一个年级的所有课程,校长也要教学。我被安排教一年级,外甥被我塞到校长的班级里,因为是“教师家属”,所以校长也乐于接收。
在下坑小学,我上课依然很卖力,只是一年级的语文课,单26个字母的教学就扯了两个月,内容上比较单调,好像都没什么可教,感觉自己的空闲时间比较多。数学课也是简单,那几个阿拉伯数字,每天被我布置要求写上几十遍,如果孩子们写得不好看,还被我要求补写一百遍,以示惩罚。我喜欢教高年级的学生,我觉得高年级的学生思想成熟,懂得欣赏我在讲台上滔滔不绝。一年级的这些小屁孩,有的整天流着鼻涕,幼稚得很,这使得我的教学工作显得很寂寥。
好在窗外有风景。窗外是一座民房,距离教室大约20米,房子里有一位约莫十六七岁的女孩子,整天在院子里有事没事地转悠,还时时有意无意地看我上课,这个不经意间发现的风景瞬间让我心跳加速,教起课来声音也响亮了很多,有种故意要让她听到的意味。
小女孩圆脸、长发,身材匀称,早上第一节课时,她准时站到院子里来,拿一把梳子,侧着身子对着我教室,把瀑布似的头发,仔细梳过,接着扎起一根马尾辫,当手指将鬓角的几缕细发轻轻掠上耳根时,她再次借着动作将目光偷偷乜向我,而我却又恰好望向窗外。
四目相对,青春的萌动似乎就那样被唤醒了。
我虽出身农民,但天生细皮嫩肉,夏天怎么晒也不黑,眼下又从事“教书”工作,年方二十,让看惯了“泥腿子”的农村少女几乎是眼前一亮,说是意荡神驰也不为过。如果说,美好的故事从此拉开序幕,似乎也在情理之中,但是我没有。没有因为两个原因:第一个是我想起了母亲当初把我安排到北山小学时的交代,那句“好好教,有机会时可能会转正”的话,始终萦绕在我耳边,这次在下坑小学代课才是我“教学生涯”的第二年,别说是羽翼也没丰,连绒毛也没长齐,我如果在这个时候谋求恋爱,那岂不是不负正业了?大丈夫当志存高远、奋发图强,先立业后成家,怎能过早困囿于儿女私情之中?尽管这个时候,关于代课教师有机会转正的消息正被另一则消息取代。这则意思完全相反的消息像一个重磅炸弹,扔在代课圈,将代课教师的梦想炸得稀碎。这则消息说的是国家教委计划用三年的时间逐步清理代课教师,并将民办教师转为公办,优化教师队伍。尽管“转正”的机会似乎已经不可能,但我依然决定先做好当下。此外,所谓美好的事没有发生还有另一个现实因素,那就是我在下坑小学“被绯闻”了。
因为学校离家远,不可能每天回家,我在学校旁边的村祠堂灶间上方,收拾出了一间小小的房间,住了进去。每天放学后,先安排好外甥做作业,自己度到溪边坐在溪滩上看鱼儿游过,又仰望湛蓝的天空,想想如何把书教好,直到夕阳下沉,淹没在山顶后,才回祠堂烧饭吃。夜晚的村庄寂寥无声,天一擦黑就回房睡觉了,一天的生活就这样毫无波澜地过着。有一段时间里,也不知道是谁说开去的,说我喜欢一个五年级的女生,而这个女生恰恰又是有男朋友的人。
不需要惊讶,我前面说过,那个时候有的学生十二三岁才入学,到了五年级就有十六七岁了。传说中说喜欢上我的女生就是入学很晚的一个女生,她读五年级时已经十六岁了,农村人本身发育就早,十六岁已经完全长大了,臀是圆的,胸是丰满的,连看人的眼睛也满是韵味。这是我后来一位教三四年级,同住在祠堂里的另一个女代课教师指给我看,我这才知道的。那天女老师指着那位女学生,说周老师,大家传言说喜欢你的女生就是她。我顺着女教师手指,看到在操场上笑得乱颤的这位微胖女生,果然她的眼神已经少了一份童真。
村庄不大,消息的传播本身就快,再加上像这类桃色新闻,更是快得像坐火箭一样,说我喜欢五年级的一个女生的新闻,在最短的时间里传遍整个村庄。我外甥也听到了,有一天他笑嘻嘻的冲我说,二舅,这么胖跟你不配,说完边笑边跑开了。有好事的学生出于好心,特意跑过来跟我说,周老师,你晚上睡觉时注意一点,最好把楼下灶间的菜刀收起来,听说某某某的男朋友要过来砍你。
清者自清,没有的事终究发酵不了,同住村祠堂的女教师也时常跟我说,真是空穴来风。事实证明,说我正在追求这个女生的传闻根本就是子虚乌有。渐渐地,这个消息被时间冲淡,最后大家都相安无事。因为有了这番经历,前途一片渺茫的一个代课教师,心怯了对所谓爱情的追寻,此后我连窗外都不看了,一心只想教好我的学生。
下坑小学的请假老师是男老师,他不像女老师请假分娩那样,需要很长时间,男老师是因为家里农事太忙需要请假,而且只请了一个学期。我代完一个学期课后,再一次离开了教书育人的学校。那天我带着外甥走出祠堂时,教室旁边院子里的那位女孩,定定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既有失落,又充满挑衅。
我不知道下个学期是否还有需要代课教师的学校,更不知道是否还会有学校让我去代课,但是我还是保持着这份盼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