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星】我的农民身份(散文)
初恋,因为我是民工的身份,他做中学校长的父亲竭力反对,我们终究陌路。时至今日,一直对他念念不忘。为什么?毕竟是初恋,作家们说过,初恋最难忘。另外,他出类拔萃,会吹笛子,口琴,也会弹吉他。阳光妩媚,春暖花开,他坐在门前,清水河畔的石头上,手拨弄着吉他的弦儿,美妙的音乐随着手指飘扬开来。他眼神宁静,分明是一座干净,碧蓝的瓦登尔湖。茂密的头发,符合我对白马王子的各种条件。那天,砖厂的场地没有腾出来,三组男女搭配的伙伴,只好停歇。他抱着吉他,来到一棵巨大的梧桐树底,倚着树干,弹起吉他。曲子是当时流行的《月亮走,我也走》,邓丽君演唱的河水不停的流动,风也轻手轻脚的,一来,就不走了。落在他的身上,脸上。宁谧,安详。圆月,像一只玉盘。弹完一曲,俩个人沉默了。我不肯从音乐里走出。他是我的童话,答应我,一生一世,我们一双人。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很优秀,家境优渥。我早有预感,他的父亲母亲对我农民的身份,耿耿于怀,不肯接受。他妥协了,那一晚的月光是我世界,最明媚,皎洁的,月色下进行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故事?自此以后,我再也没见到他。
听人说,他娶了一个朝鲜女孩,结婚那日,他抱着新娘子回家。风筝断了线,没再联系他。我在想,不止一百次的想,假设,我不是民工身份,家庭环境显赫,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初恋也许能留下,假设就是假设。或者正如母亲所言: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我第一次背着行囊,从家乡的车站,坐客车到庄河小县城。下车后,面对高楼大厦,熙熙攘攘的人群,蒙圈了,不知如何是好,先找了一家小旅店,住下。一天十五元,我觉得住不起。我是出来打工的,不是享受。我在庄河干得第一份工作,给这家小旅馆打扫卫生,烧水,招待顾客。想在小城站稳脚跟,我忍气吞声,老板娘是个胖冬瓜,我哪里做得不好,她才不会怜香惜玉,脾气火爆,口吐芬芳。为生活我不得不低头,有时,店里生意不好。老板娘指桑骂槐,说她养的中华狸花猫是乡巴佬,另一只波斯猫,纯白色的毛,眼球一个黄的,一个蓝的。说真的,波斯猫很美,美得毫无瑕疵。波斯猫一天到晚长在老板娘怀里,还穿着粉色的小公主裙,不仔细分辨,像她抱着一个孩子。她说狸花猫是乡巴佬,土里土气,我不敢怼她。好不容易在小旅店有了工作,工资不高,一个月三百块钱,在当时是不错的。老板娘对三个工人不一视同仁,厨师姓吴,也是从农村来的,和我同命相连,要不是小吴厨艺不错,老板娘早炒他鱿鱼了。小吴会烧菜,普通的食材,一根黄瓜,一个萝卜,一块豆腐,经过他的一把刀,三下两下一挖一拉一拽一抽,不多时,一朵栩栩如生的花儿,一条金鱼,一头大象,杵在你面前,小吴烧得菜,就连周围的一些有身份,坐办公室的人也来捧场。老板娘的小旅馆,小吴来了后,增加了一个门脸,早餐铺子。我来小旅馆后,一开始老板娘让我打扫各个房间的卫生,整理床铺,小旅馆占据着三层楼,一二三层都是老板娘租下来的。小琴是细皮嫩肉的城里女孩,矫情,干一点活儿,不是手疼,就是腿疼。嘴叭叭叭的能说会道,把个老板娘哄得团团转。小琴是可以随便出入老板娘的房间,有时,老板娘喊她过去一起吃饭。我与小吴没这个待遇,我住在靠近一口洗手间的一处小房里。洗手间的尿骚味,经常沿着门缝卷进来,我提了好几回,换个房间。老板娘除了推诿,再就是凑合凑合得了。小琴在二楼一个单独的屋子,人家还有一台彩色电视看呢。洗手间有淋浴器,小琴从二楼下来,经过我门口,总哼着歌儿,故意挑衅我。她每天能洗一次澡,我不行。我那屋没淋浴器,最多是烧一壶水,在铜盆里搓一搓身子。我知道,即使我嘴皮子磨破了,老板娘也不能发发善心,允许我到小琴那里洗个澡儿。老板娘言辞凿凿说,小琴是城里人,娇贵得很,哪像你们农村的,皮糙肉厚,不用洗,洗多少遍也洗不掉土腥味儿。我有那么一刻,真想搧老板娘的嘴巴子,倒霉样,就像她祖宗十八代都是城里人似的,小吴早就向我透露过,她自己就是从村子里走出来的。和男人一起在庄河城创业,开了这家旅店,来了四十年,也算扎根了。身份一转换,成了小城人。有什么了不起?还不是农村户口?祖籍怎么改,也改不了你是某某镇某某村某某小屯的出生地。都是千年的狐狸,和我玩什么聊斋?小吴暗地里劝我,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咱没必要与人民币过不去。咬咬牙,一个月过去了。咬咬牙,一年过去了。钱到位,受点委屈,又能如何?
小琴白天的工作,给小吴打下手。前段时间,小琴哪根神经出了问题,问老板娘,她想负责各房间的卫生工作。说不习惯闻油烟味,我同小琴调换了。我做小琴的工作,小琴接手我的,老板娘点头了,我没有不换的道理。小吴背地里说,小琴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就没安好心。我说,随她吧,老板娘器重她,谁也挤不进去。
小吴是河南人,好像是周口那里。他有一次坐火车回老家麦收,回来的时候捎了一带菜夹馍,河南的一个地方美食。我给小吴拉下手,择菜,洗菜,切菜。削土豆皮,端盘子洗碗,久而久之,学了不少东西。烧菜的,关于文学的,哲学的,心理学的。小吴睡在一间库房里,一张床,没洗手间。他想方便的话,得到公用的洗手间。就是我睡觉的隔壁,小吴爱读书,写点日记。好巧的是我们有共同的兴趣与爱好,来小城在小旅店安置下来,我适应了很长时间,内心才平静无波澜。小吴的亲身经历,令我再次拿起笔,写一写字儿。
这样,没有客人的时候,小吴和我出来走一走,沿着护城河,转一圈,坐在河堤上,看着河水汩汩向前,鸬鹚一对一对儿,在水面和半空飞旋。我没有想过与小吴谈对象,他家在河南周口,我在辽宁,妥妥的远嫁。父母就我和弟弟,我不能离开父亲母亲太远。除非小吴上门。关键是小吴同意,他的爸妈也能答应吗?对小吴来说,也是一种考验。我有意,小吴是否有情?谁也不主动挑破这层窗户纸。
有一天,老板娘叫我回到原来的岗位上,打扫客房卫生,给客人递水倒茶。我纳闷,自己干得好好的,与小吴也处出了感情,怎么一时一个变?再一看,明白了。小琴围在小吴身边,莺歌燕舞的,故意哥哥长,哥哥短的气我。居然是小琴捣的鬼。凭什么?马老实有人骑,人老实有人欺。我上前找小琴理论,你什么意思?觉得我好欺负?凭什么撬我的活儿?小琴趾高气扬的回应,老板娘的意思,有能耐你问老板娘。我说,就是你的意思,你说算了,你要风是风,要雨是雨。小琴说,嗨?你不讲理了。这家旅店谁是老大,你不知道?土包子一个,你有什么资格和我争?你骂我,我忍,做脏活累活我也能扛下,驴草的,骂我土包子,触碰我底线了。我冲上去,一甩手,就搧了小琴一巴掌。我在农村长大的,上山下田,什么苦没受过?力气大的惊人。我一巴掌抽在小琴的脸上,一道红印子,小琴被我搧恼了,朝我撒泼,我没惯着她,我一个扫堂腿,将小琴扫倒,骑在她身上,揪着她的头发,好一顿拳头输出,叫你骂我土包子,你列祖列宗没有农民?祖祖辈辈是城里人?我揍死你个王八犊子。小吴没来劝架,幸灾乐祸的站在一旁观战,看见老板娘从楼上下来,特意拉了我一把,又拉了小琴一把。
实际上我清楚小吴拉偏架,为这事,老板娘狠狠训了我一顿,扣我半个月工资。我提出抗议,我说一个巴掌拍不响,你干嘛只扣我的,小琴没有责任?老板娘说,你将小琴按在地上揍,你就缺理。你先动手的,到哪评理,你不占上风。我说,我不干了,把我那半个月工资给我,我走人。
老板娘说,走人,我想起自己走过的路,想着想着,居然哭了,失声痛哭。主持人上来安慰我。接过我的话茬,鼓励我,走下去,保持微笑,坚守初心。不必卑微,世间万物,众生平等。生命面前,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相信皇天不负有心人。
我从没在公众场合出现,更别说当着这么多领导,观众,说话。我紧张的手心都是汗,语句倒是通顺,表达的也到位。我哭是发自肺腑的呐喊,农民工怎么了?照样活的灿烂,那天,电视台长握过我的手,市委宣传部长给我敬过酒,市委书记与我碰过杯。我暂时忘了农民的身份,只记得我也很出色,能得一个全市大奖。
再后来,我以一个农民身份,加入市作协,作协理事,大连作协理事,辽宁省作协会员,市妇女代表。也有了稳定工作,写作是业余的,兼职中小学生辅导,做自己的公众号。不再被农民身份困扰,也不后悔没读过大学。世上的路千千万,总有一条路适合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