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见证】【春山】夏日忙音(小说)
手机铃声刺破黎明的寂静,在空荡的房间里回响。张羽帆终于从酒精浸泡的混沌迷梦中挣扎着浮出水面。他艰难地睁开眼,墙上的电子钟泛着惨白的光,才五点三十三分。
周末啊,谁这么早打电话啊,扰人清梦!
宿醉的钝痛在脑海里来回冲撞,张羽帆头痛得厉害,胃里一阵阵翻腾。
电话铃不依不饶响着。
睡意被铃声驱散了,张羽帆并未起床去拿手机,听任铃声在空旷的四壁间奔来突去。他呆呆望着天花板,坚持着,与响个不停的铃声对峙。混沌的思绪一点点明晰起来,昨日种种便生动地在脑里回放,掀起一阵阵汹涌的浪涛。这段时间,他的心情沮丧到了极点,雯子绝情离去的身影在他心上插了一把刀,一想起就疼得战栗。两人在一起八年了,一生中能有几个八年啊。雯子说完分手决然转身离去,决绝的身影像摁了快进键,八年的恋情被关门声“嗒”地掐断,仓促得张羽帆来不及说一声再见。
可惜不是雯子的电话。为她特设的彩铃,以后,再不会响起了。
拗不过太长久的等待,铃声在坚持一分钟后,终于选择了技术撤退。屋内的铃声马上消失得干干净净,苍白的四壁重回沉寂。毕竟是早晨,暑热减退不少,晨风从开着的窗口吹进,掠过光膊,掠起一丝丝凉爽。四壁在微明天色衬托下,呈现出一层层莫名的悲哀。
浑身无力,张羽帆挪过枕头盖着肚皮,准备继续躺尸,手机铃声又适时响起来。
我服了你个老六!
哀叹一声,张羽帆将枕头狠狠扔向屋角。他拿起手机,摁下接听键,黄剑那火爆爆的不满似乎要从手机里爆出来:
“你死了啊你,打四五次电话,不接!”
“你才是吃饱了没事干……大清早的,奔丧啊你,睡个懒觉都不让人安生……”仿佛为了印证,张羽帆接连打了几个呵欠。
“我一夜没睡呢……快起来,八点赶到江北高铁站,我等你。”黄剑恢复了正常语气。
“昨夜喝高了,头痛,没心情,不去!”张羽帆揉着惺忪的睡眼。
“谁跟你商量,记得准时到!”黄剑换了沉重语气,“叶子昨晚和我在电话中吵架了,连夜杀回来了,八点钟,你跟我去接她。”
“你俩那点鸟事,能不能别每次都叫上我!小子你要积点德,坏事做多了,说不定哪天撞到鬼……。”
“得……别瞎哔哔的,就这样,我等你,赶快!”电话那头传来打火机清脆的金属声,“这次,叶子怕是要动真格了,你在场,场面至少不会失控……”
张羽帆还要说什么,那边黄剑已挂了电话,耳朵里传来嘟嘟的忙音。
脑袋在水龙头下哗哗冲了一气,张羽帆觉得自己清醒了些,然后洗脸,刷牙,穿衣。
出门时六点多,天已亮开。门卫老谢老远向他打招呼:“这么早出门啊,张老师!”
“有点事,今天早上很凉快。”张羽帆漫声回应,慢慢走出小区大门。
望着他的背影,门卫老谢摇摇头。老谢的感觉里,这个暑假,在一中教高中的张羽帆老师估计是失恋了,一向阳光向上的张老师显得有些落寞。他通常十一时左右下楼,到对面拉面馆解决午饭,然后回家就不出门,要不就是深夜醉醺醺地才回来。往日那个周末在门卫室等张老师一起晨跑的美丽女孩,已经很久没有来过。
大街上人来人往,暑里暑气的。在屋里闷了一晚上,一大早都跑到清新的凉爽中来透气,惬意地享受这一天中短暂的清凉。三两个老人聚在行道树下小声闲话,播报着小城的新闻旧事。几个小孩在花台边欢笑着相互追逐。偶尔有穿着暴露的年轻女子,拎着包,急匆匆招呼出租车,飞快钻进去,绝尘而去。
张羽帆慢腾腾走到街对面的小面馆里。
“早啊!”老板娘麻利地为他端来一碗三鲜面。张羽帆拉开凳子坐下,浮着热气的汤面上葱花正四处散开。张羽帆掰开方便筷,老板正在忙碌,见是他,转过脸笑了一下。
“老同学,今天有什么好事,这么早出门?”
“好事没有,麻烦倒不少。”张羽帆对着面碗哈气,年轻的老板娘赶忙为他拉开电扇。
说老板娘是客气话。小两口经营不足四十平方米的小食店,因待人热情大方,口味地道,生意很好。张羽帆是常客,吃惯了小两口的三鲜面,也就懒得挪窝。老板总说张羽帆是他一个小学同学,张羽帆最初也纠正过,说自己不是本地人,大学毕业才招考过来的。老板并不听他解释,每次还是老同学老同学叫着,他也就随口答应。有一次雯子疑惑地望着他,张羽帆笑笑,也不说破。
当初,张羽帆为了爱义无反顾地奔赴这座小城,现在雯子远去了,爱丢失了,幸好他已习惯小城的慢节奏。
一碗面下肚,胃里好受了些。等坐上出租车,已是七点过。手机又响了,估计是黄剑打来的,张羽帆懒得理睬。盛夏,小城似乎熬不过太长久的炎热,像患了一场大病,没有一点生气。两旁行道树蒙了厚厚的一层灰尘,无精打采耷拉着叶子。行人车辆川流不息,看似混乱无绪,但终将抵达他们预定的目的地。
生活方向的不同决定了和雯子的分手?张羽帆不是很赞同,他至今仍想不明白,自己安心做一名老师怎么就不思进取了?选择放手,张羽帆心疼,也很坦然。两人已走上不同的人生道路,那就成就雯子,让已是镇长的她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吧。
只这心里,疼痛未曾随时光流逝有所减轻。
二十多分钟后,张羽帆抵达江北高铁站。车站是现代社会最脆弱的部位,每时每刻都上演着聚散离合的悲喜剧。候车厅像一锅炸开的热油,人流熙攘,多是外出务工的人。他们像候鸟一样,不停在南方和北方之间切换,把青春和汗水洒在异乡的土壤里。年节时,又揣着用少得可怜的钞票换算成的梦想,回到他们心心念念的家乡。
老远,就见黄剑在候车大厅里走来走去。
“叶子好久的车?”
张羽帆走过去。黄剑看了他一眼,没说话,顾自浸在自己的思索里。显然,他被即将到来的烦心事锁住了。
黄剑和叶子大学与张羽帆同班,两人都是雯子的高中同学。和雯子恋爱后,四人很快成了死党。大学里,黄剑和叶子源自高中的暗恋发酵成热恋,相恋六年后,理所当然步入婚姻的殿堂。王子和公主终成正果,这本是个美好的结局,哪知结婚两年来,两人争吵不断,矛盾愈演愈烈,再也看不到热恋中的柔情蜜意。原因很简单,两人都不愿被琐屑的日常生活所拖累。或许长期牛郎织女的婚姻,一开始就伏下了危机。屡次无果的争吵后,离婚渐成两人的口头禅。不知何时起,黄剑身边有了个对他百依百顺的晴子。
空旷的大厅人声鼎沸,张羽帆无端感到烦躁。他不想掺入黄剑两口子的争吵中。他更不满黄剑因晴子而瞒着叶子。
大厅开着空调,张羽帆还是觉得闷热。他到小卖部买了两瓶冰镇矿泉水,扔给黄剑一瓶。黄剑伸手接过,张羽帆已一骨碌把瓶里水喝尽。
“你那脸拉起就像一只蔫茄子,早知今天,何必当初。”张羽帆一点也不同情黄剑,随手把空瓶扔进身边的垃圾桶。
“唉,跟你也说不清,我和晴子之间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糟糕……。”
黄剑一脸无奈。
张羽帆把头别向玻窗外,望向高铁站台。隔着玻璃窗,一对恋人正起劲争执着。人潮汹涌,听不清两人在说什么。女孩不停抹着眼泪,怀里的玩具熊瞪着乌黑木然的眼睛。男孩涨红了脸,气呼呼走进检票口,女孩跺着脚跟上去。
这年月,每个人都有那么多不顺心的事,每个人都有那么大的火气。
“有什么事,坐下来好好谈吧。不爱了,放手吧!”张羽帆收回眼神,郑重地说。
“我脑子乱得很,这狗日的生活,真不让人消停……”黄剑烦躁地在落地窗前走来走去,他掏出一支烟,想想又塞回去。
张羽帆还要说句什么,远远听见汽笛声响。两人转身望向玻璃后的站台,一辆白色列车缓缓驶入站台,接站的人们纷纷拥过去。
张羽帆突然张大了嘴,满脸惊恐。他看见那个刚刚抹着眼泪随男友进站的白裙女孩,突然跑步扑向行驶中的列车。女孩白裙飞舞,怀里的玩具熊滚落在地,她脚步轻快,如一只向火的飞蛾。
张羽帆的尖叫被人群暴起的惊叫声、匆促的脚步声淹没。在他的感觉里,厚厚的玻璃墙、远处的高楼,纷纷向他倾压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