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过往】老潘(散文)
老潘是我一直以来牵扯不断的酒友,她的酒量不是与生俱有而是陪我陪出来的。之所以叫她老潘,只是我们从小玩到大,就如她叫我老何一样自然。我们的友情就像东北老白干,年头越久越醇厚。喝多了会上头,不喝又想得慌。
我和老潘年龄相仿,同在东北出生,脾气秉性都比较耿直。小的时候,遇到一些不平事爱抱打不平,甚至有时会忍不住用拳头解决。但我这人喜欢安静,虽然脾气倔强,也和她一样爱搂不住火,但一般能忍的我绝不会轻易说话。而老潘就不同了,她喜欢咋咋唬唬,而且她的暴脾气,打小就有。我妈说她落地那会儿嚎得比隔壁老王家杀猪还响,接生的张婶儿直捂耳朵。六岁那年,邻居家小子抢我糖葫芦,她抄起擀面杖就追,愣是给人撵出二里地。为这事儿,她爸没少拿笤帚疙瘩伺候她屁股,可这脾气就跟焊在骨头上似的,咋打也改不了。
小学那会儿更甚。班上有个男生总爱揪女生辫子,那天轮到揪我,老潘见了二话不说挥拳就揍他,可是老潘个子有点矮,被那男生反抽了几个耳光。我见她挨了打,冲动地抡起铁皮铅笔盒照那男生脑门就是一下子,血倒是没见,头上的肿包鼓得跟寿星老似的。老师叫家长,奶奶来学校了,赔了二百块钱,男生家长才算拉倒。回家路上,奶奶却破天荒没骂我,只说:“孙女呀!怎么能跟没脑子的张飞似的呢?凡事要讲道理。同学又不是阶级敌人,一定要学会克制忍让,别动不动就上手。”奶奶这话很入我耳,因此,我记到现在。
也从那以后,我和老潘处得和一个人似的。更赶巧的是我家来承德时,她父母也来承德工作,而且我们还成了邻居。老潘学习不好,她不是不用功而是天生就笨,从小学一直到中学每次考试在班级都是倒数三四名。她说她很想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可是即使她使劲刻苦学习,却总是悟性差,即使她父母给她报了许多补习班钱花了不少,学习也不见进步。后来初三那年,老师在课堂上点了几个同学名字其中就有老潘,并说照他们目前的成绩,他们几个根本没希望考上高中了。我为此替她很着急,就主动请缨帮她补习功课,因为我很想让她和我一起考一个好一点的高中,这样我俩还能在一起。就这么着,我每天放学后不回家,留在学校帮她补习各门功课,也别说她很配合,而且学习热情很高,还一直说我讲的比那些补习功课的老师讲得都明白。很快,她的各门功课成绩上去了,考高中时,虽然她没有和我进一所学校,但也考上了高中。
高中毕业她没有考上大学,去了一家服装厂当了一名质检员。我上大学走那天,她和我一家人送我到学校。我在大学期间,她经常用单位的电话偷着给我打电话。有一天,她突然来学校找我了,中午她请我在学校外的一个饺子馆吃饺子,她还要了一瓶扁二,我俩饺子就酒喝到兴头上她告诉我说她辞职不干了。“为什么呀?”我问她。她跟我讲了一件事,她说,流水线上的小张总爱偷工减料,作为质检员的她,曾说过他两回结果他根本就不听。那天,当她抽查到他那批活儿,发现袖口线头跟刺猬似的扎手。她直接把整捆衣服摔他跟前喊道:“张大海,你家缝纫机让驴蹬了?这玩意儿能出厂吗?”张大海不服,这时,正赶上车间主任过来巡查,他不但不批评张大海还和稀泥,气的她当场和车间主任吵了起来,一生气她就写了辞职报告,走出厂门。失业第三天,她就在早市自己支了个煎饼摊。
那天一瓶扁二我没喝几口,都让她喝得精光,她也烂醉如泥。我只好给她背到我学校附近的一个旅店休息,第二天我去旅店找她,她已经退了房间回了承德。
大二的时候,我母亲去世。我无心上学,办了休学回了承德。老潘听说我回来了,摊也不出了每天来我家找我,甚至经常睡在我家。我那时迷恋上喝酒,老潘就每天陪我,她酒量不大每次都是我没喝醉她却醉了,即使每次喝醉了,她也会死死拽着我的手,很怕我离开她。
去年冬天她相了个亲,男方是中学老师,说话慢声细语的,还有种高高在上趾高气扬的感觉。让她感到很不习惯,回到家直接就给推掉了。结果介绍人是她大姨,大姨不干了问她:“你一个干小个体的,还想找个啥样的?人家教师有文化又是个铁饭碗,和你已经委曲求全了!”她大姨最后在电话里骂她:“活该单身!”她梗着脖子顶了回去:“单身就单身!找对象又不是找祖宗!”
上个月我和她一起挤公交车,遇见个猥琐老男人蹭小姑娘。那姑娘吓得直躲,全车人装没看见。她挤过去把姑娘护在身后,故意大声说道:“叔,您裤子拉链开了!”那个男人听后,脸涨成猪肝色,到站就窜下车。姑娘临下车时加了她微信,后来给她寄来一盒手工饼干。纸片上写着:“姐,我要能像你这么勇敢就好了。”
前些日子,她妈住进我所在的医院,隔壁床老太太的闺女天天来哭穷,变着法儿让老太太出院。有一天中午我去病房看老潘她妈,看见临床那个老太太的闺女又来了,张嘴就是“医保不报销”。老潘把削到一半的苹果往床头柜一撂:“大姐,您妈养您三十年,您伺候她三十天就亏了?”那闺女愣是让老潘噎得没说出话来,苦着脸走出病房。我笑着转身走出病房,对着她竖起了大拇指。
老潘的脾气确实没少得罪人。我也经常劝她:“圆滑点儿能死啊?”她却说:“人活一口气。”她还和我讲了她以前所在的车间王婶儿忍气吞声一辈子,临退休了管事的领导还安排了她去了洗衣房,说是负责洗工人衣服平时还要监管车间花园,扫厂房,委屈到退休,现在见天儿喝中药调理。她家楼上的李老师见谁都笑眯眯的,背地里被女婿欺负得偷偷抹眼泪。倒是隔壁辣妹子开美甲店的刘姐,去年把拖欠工资的老板告上法庭,现在分店都开第三家了。
反正老潘的爆脾气一时半会是改不了了,倒是我最近发现,老潘这暴脾气用在正地方还挺管用——帮楼下卖菜的老杨头要回被扣的三轮车,替新来的实习生怼跑性骚扰的客户。昨儿个闺蜜还说她:“你这脾气要是能发电,早够全小区用了。”
老潘也说了,既然老天爷给了她这副爆炭性子,她就把它当柴火烧,好歹能照亮点儿什么,总比那些憋出内伤的强。您说她说的对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