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凛冽的寒风刮来，旋起青石街上的枯叶、纸屑在空中乱舞。冬生紧了紧围巾，寒风还是钻入他的脖颈，让他不禁打了个寒战。他抬头看了看，街上的人都行色匆匆，不远处有一家饭店，门口挂着两面酒幡在风中飘舞。冬生听到了肚子里传来的“咕噜叫”的声音，便快步朝饭店走去。
　　 大堂还未坐满，冬生找了个偏僻的位置坐下，店小二小跑过来笑着问，客官想吃点啥？冬生看了看菜单说，来一份“蚂蚁上树”和一碗米饭吧。店小二笑着说，好嘞。
　　 不一会儿，饭菜上齐了。冬生刚拿起筷子，只听见飞机的轰鸣声从头顶倾泻下来，他知道这是鬼子的战机又要去轰炸中国的土地了。等轰鸣声消失了，他才开始吃。蚂蚁上树做得地道，入口爽滑、油而不腻，关键是还有一丝香甜的味道。这种味道让他想想起了爹。他家以前是在鲁南沂城开小饭店的，他爹是个厨子。他爹做的最拿手的菜就是蚂蚁上树，也是他最爱吃的。他爹年轻时曾下过南洋，跟四川籍的一个大厨学过手艺，后来挣了点钱便回了老家。十多年前，军阀混战，沂城遭了兵患，冬生便跟着爹娘南下逃难，不曾想遇到土匪，冬生便和爹娘走散了……
　　 冬生似乎又咀嚼到了爹的“味道”，他知道只有爹做的蚂蚁上树才有那种味道。他刚吃完饭便听见一阵吆喝声，抬头一看是几个日伪军。他忙把帽檐压了压，问小二厕所在哪里，小二给他指了指。冬生绕过大堂，转到后门，来到后院，解完手出来走到后厨的时候，恰巧瞥见了一个熟悉身影，他走上前仔细地看了看，当那个厨子转身颠锅倒菜的一瞬间，爹的面孔在他脑海里清晰了起来。那个厨子像极了爹，神态、动作都像。冬生内心激动起来，他想上前去相认，可是一想还有重要任务在身，不能暴露身份，心里喊了两声“爹”，又多看了两眼，便转身离去了。
　　 时间飞逝，转眼到了全国解放前夕，冬生已经是某战斗部队的连长了。他带领连队跟随大部队一路向南攻城略地，在攻打江南某重要城镇的战役中，被敌人的炮弹炸破了额头，当场便晕了过去……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后方的野战医院里了，医生给做了紧急手术，把零碎的弹片从额头、眼角、脸颊处等取了出来。他并无大碍，修养一个多月便可回部队。有一天中午，卫生员端来了饭菜，冬生闻到了一股别样的香味，便迫不及待地问，小常同志，今天中午做的啥菜？
　　 林连长，刚来的炊事员做的肉末粉条，可香啦！
　　 冬生头上、脸上还缠着绷带，眼睛完全看不到，但是不影响他吃饭。他接过搪瓷缸子和筷子，便叨起来尝了两口，瞬间品尝到了一丝香甜的味道。他又吃了几口，觉得找回了一种久违的感觉，他忙问，小常同志，这个新来的炊事员姓啥？长得啥样？
　　 林连长，不好吃吗？要是不好吃，我们跟司务长提意见。
　　 哦哦，不是的，很好吃，做得这么好，我想了解一下！
　　 好像姓林，中等身材，四方方的脸，不到五十岁的样子。
　　 冬生心里“咯噔”一下，心里不禁激动起来，他猜想极有可能就是爹。他忙要下床，让小常给帮忙找军装来。
　　 小常忙制止道，林连长，您这是干啥？
　　 小常同志，我可能遇到熟人了，你能不能带我过去看看呢？
　　 林连长，不要着急，您现在的主要任务就是养伤，等伤养好了我带您去看！或者，等我忙完了，我把那个炊事员带过来怎么样？
　　 嗯，那好吧，谢谢你小常同志。
　　 冬生又想起了小时候的很多事情，爹和娘的形象在他脑海里又清晰起来。
　　 可是，第二天野战医院又需要跟随大部队前移，当到达新的地方安顿好的时候已经是第四天了。小常过来给冬生换绷带消毒的时候顺便说道，林连长，你要去看的那个炊事员被调到前方了，前方缺人，真对不起，我该早带他来找你的。
　　 冬生叹了口气说，打仗期间，这都正常，只可惜，只可惜——冬生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心里不由地担心起爹来。
　　 冬生康复以后便又回到了原来的连队，跟随大部队一路向南，解放了福州、广州、海口。后来又一路向北，来到了冰雪覆盖的东北，跨过了鸭绿江，参加了前三次战役。后来，被美国鬼子的航空炸给弹炸伤了双眼和双腿……
　　 1953年夏日里的一天，在东北某荣军医院的食堂里，已经只剩下一只眼和一条腿的冬生又吃到了蚂蚁上树，那味道让他又想起了爹。他拿起拐杖一瘸一拐地朝后厨走去。当他来到后厨寻找爹的身影的时候，却让他大失所望。他急忙大声地问，这份蚂蚁上树是谁做的？
　　 众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他。一位四十岁左右、身材微胖的炊事员扭头看了看冬生，然后笑着说，是我做的，不好吃吗？
　　 冬生又往前走了几步说，同志，您这做菜的手艺是跟谁学的？
　　 你问这个干嘛，当然是我师傅了。
　　 您师傅叫什么名字？
　　 说了你也不认识——叫林清山，我们的老司务长。
　　 那他人呢？
　　 咳，去年在朝鲜战场牺牲了，人就埋在那里了。
　　 冬生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他浑身颤抖起来，嘴唇哆嗦地说，谢谢，谢谢同志。
　　 他转身往外走去，有些踉跄，眼睛有些湿润。他走出食堂，泪如泉涌，找到一处僻静的角落放声大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