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丹枫】血溅樱花谷之二(小说) ——第二集:哑巴蚊子
二.哑巴蚊子
郭家缸烧制陶缸不咋火了,地表的粘土取得差不多了,再取土要往地下很深的地方取,那样代价就高了,成本上涨而销售价因为时局不稳不升反降,没了利润,就没人干了。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因为地下蕴藏煤炭资源,这一片儿又冒出几十座小煤窑。郭家缸西地里,高高的木井架竖立在厚厚的渣堆上,井架顶上飘着一面小红旗,井口上的大辘轳上绕着棕绳,栓着铜铃铛,当井下的煤黑子把煤筐运到井底,用手摇晃井绳,辘轳上的铜铃铛就响起来。郭傻的揉揉眼睛,开始用力摇辘轳,辘轳上的井绳一圈圈增加,一筐煤终于到达井口,煤筐被放进独轮车里,他使劲儿吱吱扭扭推着车,把一筐煤倒在黑黑的煤推上,再轻松地推回车,轻松送煤筐悠哉悠哉地落到井底。
简单的动作不停地重复重复,汗水哗哗流淌,脸上脖子上沾着煤灰,遮住了原来皮肤的颜色。在煤窑上出力的人,叫煤黑子,浑身上下除了牙齿格外的白,就都是黑的。他们和煤堆挨着,根本分不清哪是煤堆哪是活人。摇辘轳费裤子,补的再结实的裤子,到下工时,也被撕磨得惨不忍睹。以前,郭傻的不敢叉开档,怕工友笑话他娘狼扒狗扯的针线活儿。现在玉兰补的像绣的花一样,他再也不用掖着藏着了。
终于熬到了下工,郭傻的和工友们一起进了洗澡房。刚过三月,窑上为了省煤,就停了烧锅。瓦凉瓦凉的水浇在身上,引起一片嗷嗷叫声。大家比着谁的蒜锤子大小软硬,开着荤腥的玩笑,抵御着刺骨的寒凉。换了干净衣裳,郭傻的和工友们从洗澡房出来,清爽地扑愣着头上的头发。他发现。窑上来了许多衣衫褴褛,风尘仆仆的外乡人。听说,日本人打到了河北,死的人摞成了摞,来不及埋,到处散发着恶臭气。日本兵捉拿活着的女人发泄兽欲,搜寻男人修工事,腿能动的男人女人,都离开了自己的窝四处流浪。本地的小煤窑成了他们生存的香饽饽,每天都有许多人涌到窑上找活儿干。
饥饿使他们卑微地放下自尊,跪在地上乞求可怜:“大善人,可怜可怜我们吧!已经两天没吃上饭了,让我们干活,我们在唐山就是下窑的,放炮采煤啥都会干,我们不要工钱,管饭就行啊!”
煤黑子们厌恶地看着这些来抢他们饭碗的外地人,碗里的饭本来就稀,没了饭碗,稀的也没得吃了。
窑主李登科从屋里出来了,他有六十多岁,穿着家织布的衣裤,看上去慈眉善目的。他很和善地说:“哎呀,快起来说话,地上咯的慌。老刘,去伙房蒸两笼糠菜窝窝,先让大家填填肚子。”
戴着围裙的老刘应着,向伙房跑去。那些外乡人感激涕零地向这大善人磕头躹躬,李登科有些为难地:“只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窑上不缺干活的。傻的,你看———”
郭傻的因为帮一个落魄老秀才家割麦子收秋,那秀才教他读过书,认俩字识俩数,就被众工友推举为头儿。窑主把这个球踢给他,他要是同意外乡人留下,就是把自己碗里的饭和这些人共享;他要是不同意,就落个铁石心肠,保不定谁在他上工路上,扔他一石头。
思来想去,郭傻的说:“俺只是个干活的,俺听窑主的。”
李登科球踢不出去,只好说:“看见人家饿肚子,咱能光顾自己吃饱不饥?我想把伙房的锅换个大锅,去买些小米,多添两桶水,饭是稀了点,总比饿死人好吧!傻的,这个月的工钱先缓缓吧!”
待郭傻的领着工友们离去,那些外地人也纷涌向伙房,李登科的眼角闪出一丝狡诈的光。那一年天大旱,人都没啥吃的,穷人们来他家借粮,他爹不肯借。到晚上,穷鬼们掂着砍刀锄头冲进他家,撬开了粮仓,把粮食抢空了。他爹一口气上不来,就见了阎王。从那以后,他对穷鬼总带着善意的笑容。别的地主穿绸缎他穿布衣,别的地主待客有鱼有肉,他待客一律粗荼淡饭。平常对穷人笑,但该对穷人下手时绝不手软,要不,他能存住财?村里人慢慢看清了他的伎俩,给他起了个名字,叫哑巴蚊子。这些外地人干活不要工钱,他当然乐意用。他让车夫把马车赶过来,他要去找村里的地保,这两天国民党打着抗日的旗号,不是在到处抓壮丁吗?把那些本地的煤黑子都抓了壮丁,又不怕他们和外地人争饭碗打架闹事,还能省了不少工钱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