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月】山行治愈录:从云蒙到百草畔的身心漫游(散文) ——散文首发
四月的保定易县云蒙山,像一场与自我的赌气。山雾还未完全褪去晚春的慵懒,人工盘山道蜿蜒而上,石阶被苔藓染出青灰的暗纹。我攥着登山杖数台阶,每一步都像踩在弹簧上,胯骨疼得像被钉了楔子。山雾漫过脚踝时,突然想起鬼谷子——若真有传道,大约也是教人如何与肉身和解。毕竟在钢筋森林里困久了,连呼吸都带着锈味,倒不如来山里,让松针刺破口罩,让负氧离子冲刷肺泡,把头晕目眩的警报,换成脚底板与石阶的较量。
那时的山景,是晚春与初夏的交界。野杏花已谢,嫩叶却刚舒展成碧玉的耳坠,挂在枝头叮当作响。山风掠过时,整片山林都在簌簌翻动,像无数只绿色手掌在鼓掌。偶尔有山雀掠过,翅膀拍碎一缕阳光,碎金便洒在石阶缝隙里。我总疑心那石缝中藏着前朝的兵法残卷,否则怎会每一块石头都棱角分明,像被谁刻意打磨过?可后来才懂,山的棱角原是岁月与风雨的博弈,人若想征服它,倒不如学它,在疼痛中学会包容。
云蒙一日游后决定今年“封山”,可两个月后夏至的保定涞源野三坡百草畔,又成了诱惑。百草畔的山路,浓得化不开——不是云雾,是绿。苔藓在石缝里织出绒毯,松针与蕨类植物层层叠叠,像被上帝打翻的颜料桶。紫色小花在苔藓旁幽香,细看竟是野兰,叶片上凝着露珠,一碰就碎成满掌清凉。白色花团像被揉碎的月光,钓在碧绿树影里,走近才知是某种野丁香,花瓣薄如蝉翼,风一吹便簌簌落成雪。
导游说登顶要两个半小时,我倒觉得,这山路十八弯的盘旋,更像人生——没有犹豫彷徨,只有抬脚、落步、再抬脚。起初是石阶路,后来石阶隐入山壁,人工搭建的木栈道悬在峭壁边缘,脚下是百米深渊。栈道栏杆上缠着藤蔓,紫花与绿叶交错,倒像是给山崖系了条绿丝带。树荫遮天蔽日,防晒衣成了累赘,索性绑在登山杖上,任汗水浸透衣背。山风从谷底涌上来,带着潮湿的水汽,吹得人脊背发凉,可抬眼望见远处山巅的云雾,又觉得这凉意是山的馈赠——它用云雾裹住你,用绿荫庇护你,却从不许你贪恋。
百草畔顾名思义就是草木葳蕤,果然如此。两侧的树木几乎要合拢成隧道,枝叶交缠,漏下斑驳的光影。苔藓厚得像地毯,踩上去绵软无声,仿佛走在时间的褶皱里。偶尔有松鼠从枝头窜过,尾巴扫落几片松针,簌簌声惊起一串蝉鸣。有段路甚至要侧身通过,石壁与树干将人夹在中间,抬头望不见天,只看见一线绿色天幕。这时才懂,山的“浓”不仅是绿意,更是生命的密度——它把千年光阴压缩成这一方天地,让每一株草、每一朵花都活得轰轰烈烈。
空中花园的视野,像被上帝掀开天灵盖。山脉如巨龙脊背,沟壑是大地皱纹,远山含黛,云朵游走。想写生却无纸笔,只好把山形水色揉碎了装进瞳孔,存成记忆的底片。山风掠过时,野草与野花都在摇晃,像无数只手在向你挥别。有游客对着云海大喊,回声撞在山壁上,碎成满山回响。我忽然想起春天游云蒙山后那句“封山”的决定——原来人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可疼过之后,才更懂得珍惜这山间的清风与明月。
下山时,百草畔台阶望不到头,腿肚子打颤,却比上山快了一个小时——或许下山本就是另一种修行,卸下负重,脚步反而轻盈。台阶旁偶有山泉流过,水声叮咚,像在催促你快些,又像在挽留你慢些。摆渡车摇摇晃晃,核桃树下风正凉。两万步的里程,换来肌肉的酸痛与精神的舒展。风有方向,树有年轮,那些在石阶上磨破的脚掌,那些被山雾浸润的呼吸,都成了与大自然对话的记忆。
回来后,翻看照片,发现百草畔的绿竟有层次:松针是墨绿,苔藓是青绿,新叶是嫩绿,远山是黛绿。这层层叠叠的绿,像被谁调了色盘,又像被谁泼了水彩,浓得化不开,淡得透不过气。而云蒙山的晚春,则是绿与白的博弈——嫩叶在白雾缭绕的枝桠间探头探脑,像怯生生的孩子。两座山,两种绿,却都教会我同一件事:生命原该如此,在疼痛中舒展,在浓烈中淡泊。
如今坐在办公室,偶尔听见窗外风声,便疑心是山风在召唤。可我知道,山不会走,走的是人。那些在石阶上留下的汗渍与脚印,早已被新苔覆盖;那些在山顶喊过的回声,也早已散入云雾。但山记得,树记得,风记得——记得有人曾来过,带着一身尘土与疲惫,在大自然的怀抱里,找到了与自己和解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