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见证】【晓荷】云冈石窟:岁月轮回的惊艳(随笔)
当清晨的云雾漫过武州山迤逦南麓,云消雾散,风和日丽,从遥远梦中醒来的云冈石窟开了锅似沸腾起来,仿佛听到远古开凿石窟“叮当叮当”锤声回荡山谷,唤醒沉睡千年的岩层洞窟的神灵,深藏于山腹佛教的图腾,在岁月轮回中,正以千年不语的沉默,将光阴褶皱雕琢成石壁上圣神的石刻如来佛像,惊艳了一千五百多年。
穿过入佛知见的门洞,一片清新绿树成荫映入眼帘,整个丘陵地貌由层层叠叠的侏罗纪砂岩堆积而成,一眼望去,绵延一个多公里,云冈山丘错落有致布满了大小不一的石窟,这就是举世闻名的山西大同云冈石窟。
中国四大石窟,我前后探访过甘肃敦煌莫高窟、河南洛阳龙门石窟,据说这两座石窟都没有云冈石窟壮观气派。百闻不如一见,头天夜里投宿大同市,翌日,天蒙蒙亮就起床洗漱吃早餐,众人一窝蜂坐上旅游大巴,驱车大约一个多小时抵达四大石窟之首的云冈石窟,导游给了充足时间,让游客体验观赏这座气势宏辉石刻艺术宝库。
夏日的阳光格外明艳清晰,艳阳高照,日光洒在黄土高坡空旷的山丘,光芒四射投映在石窟前那一片青枝绿叶树丛,在光与影交错中,树木显得格外葱茏翠绿,天气尤为明朗清丽,气候宜人,风清气爽。武州山南麓的岩壁刀削一样,千疮百孔,一千五百多年前的工匠破岩石,挥舞铁锤钢钻,在这一片荒无人烟黄土高坡,凿开一片巨大蜂巢似的洞穴。
一千五百多年前,山西大同一场八级地震突然爆发,山崩地裂,原本隐藏在于山体中洞窟中的一尊巨佛暴露在世人面前,形成了绵延一公里石窟佛殿堂,它是如此精美震撼世人络绎不绝前来探幽揽胜。云冈窟门洞开,黑洞洞的,如同缀满了无数双瞳孔的眸子,俯视红尘世俗中的众生像相尘埃般微不足道。
脚步终于如愿以偿来踏上云冈石窟这块神圣的土地,随着游人潮水般涌入洞窟,空气骤然阴凉冷艳,凉丝丝的风掠过脊梁渗入岩石骨髓深处。灯光从窟顶洒下刺眼的光晕,斜斜光影投射到巨大佛像石雕,黑暗中众多佛像面容从幽暗光线显现出来。灯光聚焦大佛巨大身躯,慈眉善目,大慈大悲。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开口便笑,笑世间可笑之人。无论从什么角度观赏,众菩萨表情各异注视患得患失凡夫俗子,芸芸众生皆为利而来,像个迷途知返的羔羊,还是功名利禄名利熏心。
是谁开凿了云冈石窟?犹如古希腊赫菲斯托斯工匠雕刻艺术之神,点亮一盏东方中原大地雕塑艺术明灯,石破天惊,惊艳骇俗,千锤百炼,远古年代工匠鬼斧神工似的把云冈磨砺成佛门殿堂。穿越漫长时光岁月,世事沧桑,物是人非,那栩栩如生巨大佛雕像,正与每一个探访者来一次隔空对话。
这是怎样的一个血腥风雨时代,创造这一石窟石刻艺术鸿篇巨制般的创举。一个不起眼鲜卑拓跋部少数民族,原居东北大兴安岭一带。公元386年,拓跋珪重建代国,改国号为“魏”,史称北魏。北魏建国后疯狂向中原进行军事扩张。公元398年迁都今山西大同开启中原化的进程。四十多年后,北魏太武帝拓跋焘灭北凉,终结十六国四分五裂割据状况,统一黄河流域,奠定北朝基础。北魏在统一黄河流域战争过程中,中原经历连年战争的杀戮摧残,人口削减一半以上还多。不仅如此,北魏太武帝时期,因佛道冲突与经济矛盾,太武帝兴起大规模灭佛运动,推行毁寺驱僧的政策。
太武帝灭佛运动,重创了中原汉传佛教,寺院被摧毁,僧徒遭驱赶。时过境迁,到了北魏文成帝时期,一次偶然的机遇,灭佛后的高僧昙曜失魂落魄走在平城街上化斋,也就是今天的大同市,偶遇文成皇帝的车队,此时,一匹马突然冲出,死命咬住了昙曜的袈裟。文成帝感动昙曜皈依佛门锲而不舍的虔诚,视为天意,恭敬拜昙曜为师。
人类社会发展过程的必然性,往往通过偶然性显现出来,偶然性受必然性支配。北魏统治者作为外族入侵中原黄河流域汉民族,为了缓和化解民族矛盾,改善统治者与中原文化矛盾对抗,北魏文成帝开启复法重启佛教汉化过程,开凿云冈石窟,以佛教凝聚民心。
公元460年,高僧昙曜提议“凿山开窟”,为北魏五帝象征性造像。文成帝大力支持,心甘情愿从国库掏出银两,这是既宣扬“皇帝即如来”的君权神授理念,又延续了北凉石窟的传统技艺,何乐不为。那个曾经靠武力杀戮马上得天下北魏统治者,佛教慈悲为怀价值观,掩盖了冷酷无情杀戮;主观唯心愚昧无知,掩盖了客观科学唯物主义。
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任何一种宗教思想,都是为了从精神上控制人的行为,是人生三观生动体现。佛教“空”本质上是一种超越物质的羁绊,实现心灵自由的哲学境界。所谓看破红尘世俗功利,超尘脱俗,本是一种唯心主义消极避世的人生观。今生的舍弃,是为了来生得到更多利益。人生修炼最高境界,身体灭亡,精神不灭,神灵庇佑,轮回转生,生生不息。
打造佛门巨像石刻,与山河同在,日月同辉,万年不灭,正迎合了佛教生命轮回不灭的信念。北魏皇室举全国人力、物力,耗时近七十年,开山劈石,惊天动地,在大同云冈开启了石窟石刻一个承前继后时代。武州山南麓云冈地动山摇,一场轰轰烈烈凿山造佛,才有了最初的昙曜五窟。现今山西大同云冈石窟、河南洛阳龙门石窟,都是这一历史时期造佛运动的产物。
那个灭佛的太武帝,竟然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成了云冈石窟中慈眉善眼的大佛。皇权与神权合二为一,而此时的西方中世纪封建统治下,基督教教会发展到了“君权神授”教皇时代。毋容置疑,宗教与皇权自古就是相互依存,又相互斗争。神权靠皇权来庇护自己发展弘扬宗法,用精神控制天下的教徒。而皇权靠神权维持统治,用愚眯百姓放弃反抗,以到达统治者长治久安目的。当教会寺院经济膨胀动摇了皇权基础,皇权又毫不留情打击摧毁神权。西方中世纪文艺复兴运动,兴起对宗教反思与批判,打击瓦解了西方政教合一政权。
香火旺盛,佛大无边,宗教思想让北魏统治者施仁政,这也是佛教传承千年经久不衰的巨大魅力。北魏孝文帝拓跋宏迁都洛阳开凿的了龙门石窟,改革官制与礼法,加速鲜卑族融入中原文化,强制鲜卑贵族改汉姓、着汉服、说汉语,与汉人通婚。黄河流域的中原华夏民族,首次实现一个多民族大融合,也只有民族大融合,消弭民族隔阂,避免狭隘民族分裂战争,强加给华夏民族百姓灾难深重的创伤。
劈山凿岩梵峰开,幽深洞里有如来。
满目州崖皆佛面,是谓重妆涂以胎。
步入云冈石窟第一窟,清代监察御史朱廷翰在明窗东侧题刻了《游云冈石佛寺》诗。我仔细阅读,这首诗很多字模糊不清,前面四句还是辨别出来,我用手机拍摄下来,题刻诗十分形象描写了开凿云冈石窟奇观与佛性真胎,也是清代文人题咏云冈石窟的重要文化遗迹。
游览石窟游人拥堵不堪,每走一步举步为难,我高高举着相机和手机不停拍摄每一幅巨作,惊叹一千多前工匠,盘桓在陡峭险峻崖石上创作雕琢佛像。工匠艺人首先要在悬崖开凿石窟,众多工匠协调一致精雕细琢,一锤一钎,一锤定音,独具匠心,打造出千姿百态石雕人物形象浮雕。每一座佛像惟妙惟肖,表情各异,刻画塑造出个性鲜明,形态万千的菩萨神态,一个个面相丰圆,身着袒右肩袈裟,高鼻深目。最触动人心,是那些菩萨石像,或两座大佛对称静静坐立;或众小罗汉挺立肃穆,皈依在大佛身畔。尽管有些面容风化模糊,眉眼处只剩下浅浅的痕迹,仍然可以窥视众菩萨唇角,冥冥之中含蓄着一抹禅意,目光穿透一千多年的光阴,那目光坚如磐石般的执念,早已经洞穿了人世间喧嚣的尘埃和浮华的幻想。
繁华皆过眼,宠辱不须惊。
我的目光仿佛穿越时光的隧道,一千多年前,那些含辛茹苦的工匠和虔诚无比的佛教徒,酷暑寒冬,风餐露宿,攀爬陡峭悬崖挥洒汗水,精心雕刻着佛尊每一个细节,硬是在大同武州山南麓一公里云冈崖石层,前后凿出了45座石窟,窟龛252个,雕刻造像5.9万余尊。如同他们对信仰的坚守和对艺术的执着追求,都在这片金黄色土地上发挥得酣畅淋漓。没有一种非凡的创造力,是难以完成如此巨幅雕塑的众生相,可见古代工匠非凡的智慧和坚韧不拔意志力。
依次观赏石窟,洞窟平面转为方形,出现中心塔柱式结构,窟门雕仿木构屋檐,融入中原建筑元素。从一座座石窟鱼贯穿梭而来,游离了导游牧羊式千篇一律背书式的讲解,自由行走在走潮水般人流之中,也不知道时间的流逝,一座座高大雄壮的佛像琳琅满目,目不暇接,心灵为之震撼!骇目振心,惊艳了所有的时光。
移步露天石窟,云冈最早开凿的一组洞窟,依次第16—20窟,著名高僧昙曜主持营建,故称“昙曜五窟”,属于北魏“凿山石壁”五所洞窟。洞窟规模宏大,洞窟前壁上开明窗,下辟窟门,窟内造像以三世佛为主,主佛雕像雕饰奇伟,冠于一世,分别象征着北魏的五位皇帝。而位于五窟西端第20窟,云冈早期开凿的昙曜五窟之一。由于前立壁的崩塌,巨大的佛像袒露在外,高达十四米,又称露天大佛,是佛教创始人释迦牟尼大佛的雕像。露天大佛处在空旷宽敞广场,众多游人在佛前打卡留影,我在露天佛前从不同角度拍了不少照片,流连在露天大佛前,仔细端详观赏顶天立地盘坐的释迦牟尼如来佛雕。
露天大佛姿态雄伟盘坐于石座之上,端详和蔼,气宇轩昂,雕像融合东西方雕塑艺术于一体。佛身挺拔壮硕,两肩宽厚,着袒右肩式袈裟,质地厚重袈裟,自然流畅衣褶。大佛内衣轻薄贴体,整体疏密得当,具有南亚犍陀罗造像遗风。佛首磨光肉髻,方圆面相,广额丰颐,鼻梁挺直,眉眼细长,眉间施白毫,眼中镶嵌琉璃瞳孔。大耳垂肩,嘴唇略薄,蓄有八字胡须。大佛神情庄严,慈祥泰然,结跏趺坐,双手于腹间相会叠加,呈禅定手印。如此工艺精湛的雕刻巨作,集中代表了云冈石窟石刻艺术风格。不仅是云冈石窟中杰作,也是佛像雕刻艺术中的精品。令人遗憾!在漫长时光风雨侵蚀下,露天大佛手脚雕饰全无。
第20窟是云冈石窟最具代表性的旷世佳作,昙曜高僧督导工匠们着力将拓跋鲜卑的剽悍与强大、粗犷与豪放、宽宏与睿智的民族精神表现的淋漓尽致。释迦牟尼整个雕像线条流畅出神入化,足给人以心灵的震撼!
中国石刻艺术的起源,远可追溯到新石器时代,雕刻作品以陶塑和石雕为主。商周时期,雕塑艺术逐渐发展,青铜器雕塑和玉器雕塑艺术尤为繁荣。秦汉是中国雕塑艺术的鼎盛时期,秦始皇陵兵马俑和霍去病墓石刻,充分展示这一时代艺术风格。魏晋南北朝,大量的佛教石刻出现,最典型是北魏皇家举一国之力,打造出云岗石窟和龙门石窟佛雕作品,石窟石刻艺术发展一个巅峰时期。
云冈石窟与中国诸多石窟寺比较,最具西来样式,即胡风胡韵浓郁。其中既有印度、中西亚艺术元素,也有希腊、罗马建筑造型、装饰纹样、像貌特征,反映了北魏王朝的政治雄心。云冈石窟以其丰富的人物造像、鲜明的时代特征、高超的艺术表现力和感染力,夺得公元五世纪中国石刻艺术的桂冠无可非议。
云冈石窟之行,心灵经历了一场的文化旅行,领略了千年石刻艺术视觉盛宴。云冈石窟不仅见证了千年历史的沧桑,更承载了中西文化的交融与人类的智慧,为人类留下无比珍贵瑰丽的文化遗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