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南川之根”下的鸡(散文)
一
登山,感觉脚力不行,我在青州的云门山下,就止于仰望。逛街,成了我的旅游爱好,古街,老街,凡是沾点古气的大街,都要走一走。进入河北沧州,一打听,最有名的就是“南川老街”。何以称“老”,涌入的游人说,老街有一株古槐很老。
原来沧州人并不叫“古槐”,而是给了一个诗意满满的名字——“南川之根”。谁都知,水无根,云有根。中国哲学,可以将审美拉到一个虚实相生的意境。沧州地界有216公里的大运河,蜿蜒斗折,这运河在沧州则称为“南川”,南运河至此,抛了个弧线,抛出了一个老街,是不是这水想在老街扎根?原来这种解释纯属望文生义,我还觉得如此杜撰很美呢。据说,这株古槐树龄两三百年,伴老街风云烟火时日绵长,老街绝不标记建于何代何年间,古槐便是一部计算老街的时钟,以绿意刻着时间的尺度。
其实,时间在老街又没有了意义。有谁去记住老街的生日!那古槐在老街的意义是什么呢?是乡愁。就像山西洪洞大槐树,被誉为“天下第一槐”,是寻根祭祖的文化圣树。就像多少古村落村口挺着一棵古槐树,或什么样的老树;就像我去青州,问青州有什么美食,青州人告诉我去吃“大槐树”,但后面的“煎包”省了,让我一头雾水。青州人解释说,吃了包子,记住大槐树。村中一棵槐,会寄托着村人的爱和思念,即使走出,即使屋破,心中还有那棵槐。所以,到沧州南川老街,首先要去寻乡愁,哪怕不是沧州人,这棵乡愁古槐树,是一定要拜见的。况且,古槐被称为“南川之根”,那一定是一次“寻根之旅”,寻沧州的乡愁之根。沧州人不会表白自己乡愁如何沉重,问问古槐,摸摸槐根,就懂得了。
说了半天,却离题“三段”,鸡呢?谁会把古槐和沧州的鸡放在一起去寻找一种逻辑关系呢?陶渊明说“鸡鸣桑树颠”,和古槐无关。在南川老街,鸡在“南川之根”下悠闲,南川是乡土,槐根是乡愁之根,鸡是沧州人的最美味道,记住乡愁,记住家乡的味道,这就是逻辑。还牵强吗?
二
在靠近“南川之根”的老街屋舍墙壁上,我发现了一个非常神奇简直有点不能理解的句子——沧州:一座属鸡的城市。人有属相以纪年之轮回,一个城市也有属相,亘古未闻,只在沧州看见。尤其是我,也属鸡,这种巧合,让我一下子生出亲切感觉,我和一座运河岸边的古城沧州有着共同的属相,属相相同,于是就有了“有缘千里来相会”的美妙,这份“缘”远超那种见面亲切的勉强和尴尬,不必同龄,差了多少轮回,那都不是事!仿佛我的籍贯就应该属于沧州,而非威海。旅游真是一件奇妙的事,谁知道会有怎样的眼缘。
其实,属鸡,并非属相,鸡是沧州的第一美食。在老街,在“南川之根”下,在遍布老街的火锅鸡店吃鸡,那是一件多么值得好好回味的事情啊。
有人说,爱一座城可能是因为一个人。我说,我一下子爱上沧州,是因为鸡。这样的相遇成立吧?
不急于吃鸡,先去“寻根”(寻“南川之根”)吧。吃鸡?吃我自己的属相鸡?心中还是有点不大舒服。
在老街的斜坡拐角,早就被一顶绿云吸引了,细雨霏霏,那古槐被洗得越发绿亮,仿佛是一朵巨大的绿云,脑中涌出杜牧“绿云扰扰”的句子,这是拿来形容女子的秀发,显然给古槐不合适,但那不老的情态,婉约飘进我眼眸的样子,还是不假思索地把这个短语送给它了。
特地为这株古槐辟出一个四合院,把这乡愁之根紧紧地包裹住,我还有必要抱槐而温乡愁吗?况且我也合抱不过,曹操《短歌行》里的句子“绕树三匝”,启发了我,环树而走,不必“择枝而栖”,表达我的依恋之情就够了。据说,沧州的地标在南川,南川的地标在“一根”,我借沧州一片乡愁——槐荫,好好让我的乡愁葱郁起来吧。我乐见槐树,古人借字言“怀乡”之情,我也想起我老家村中那棵槐树,不足百年,但多少人提起村中往事,都要提及那棵槐树,枝枝桠桠,苍劲葱郁,不老四季,乡人视为人丁兴旺、生命长青的榜样和象征,甚至连那老树皮,都刻着清晰的记忆,哪儿有个疤疥也记得,还能说出疤疥因何而生。
二百年的古槐,枝叶繁茂,遮天避雨,有的枝丫触及院墙,有的伸向屋檐,虬枝曲劲,如攥拳抱臂。古有“一匡天下”之说,沧州有“一框老街”的说法,要和老街合影,就选择这株古槐,与古槐同框。古槐,为老街独添一趣,也平添了一份历史气氛。曾经的“一匡天下”的历史,在沧州成了有趣的风景。我也咔嚓一张,再给根下的鸡取个特写镜头。
树下有几行文字介绍,读后方知古槐风采。
槐生乾隆,根植南川,冠擎云天。皮皱纹裂,如字如史,记漕运风烟,歌坊间晨昏。俯仰之间,都是坚韧与温情。春绿冬霜,叶落为信,枝影摇曳,南川血脉,注入年轮。树文史脉,书写城魂,此木扎根,若故土长灯。
这段文字,是我根据介绍做了口占整理。我喜欢将这根视为“长灯”的比喻。这长灯发出的是绿宝石一般的光芒,穿过岁月,长绿长明。因有乡愁之光,历史之韵,我们不必苛求是否照明,它照进沧州人心的是历史的光芒和自豪。应该说,沧州人对古槐的乡愁意义理解得更深刻,更诗意。
如此对待一棵古树,可能没有几个城市可与沧州相比的。一个城市的建设,需要历史,更需要活的文化。据考,沧州已经有1500余年的历史(公元517年建城),在曾经的历史节点上,幸有古槐,于是,确立槐为城魂。一个有历史的城市,是厚重,一个有城魂的城市,才会蓬勃。就像这“南川老街”,曾经可能就是寻常巷陌吧,如今建成一个乡愁之地,繁荣街市,推动着沧州不断走向未来和精致。
三
我不敢造次再转,生怕惊扰了在古槐下悠闲觅食的六只鸡。六只鸡,启喙而歌,并非凌晨,却是在做着启晨的准备?鸡冠火红,就像举着一个火炬,一院顿时明亮起来,嘴下红髯,好像是特意挂了配饰,鸡脖以下,金黄与暗红交织,红羽黑尾,只只胖乎乎,好像见我来,都举首吃惊,衣兜并无小米豆粒,只能让这些鸡失望了。雄鸡不慌,我慌了。稳了稳惊惶情绪,蹲下与鸡合影,就像找到了自己的小时候。真希望鸡来啄我,鸡啄是问候,问候我这个异乡异客。但我的属相是鸡,沧州之鸡哪里记得,真希望鸡咕咕问我,来自哪个“鸡族”,是否同根共宗。
鸡,为沧州人创造了美食。古槐一侧便是“沧州火锅鸡文化展览馆”,我这只“鸡”也入馆吧,可不是混充。馆外有“白石山翁”一幅“鸡图”,我略知齐白石喜欢画雏鸡,最拿手的是画虾,画界称之“虾神”。这幅画题为“福大官高”,特别喜欢这个命题。鸡以寻食为务,岂不是福大?每日鸣晨,叫醒天下,岂不是“官高”,到底是一二三四品都无法攀比。多少人,祈福求官,那就先做一只鸡吧。多么幽默,却蕴含着大画家对福禄的深刻理解。学会啄食,乃是大福,人之自立,当以鸡为范;号令天下,未必赶得上一鸣惊人,一鸣惊天!人醒天白。泼彩泼墨,黑褐相间,写意风格,惟妙惟肖,引吭高歌,似闻鸡鸣。我不能确知,是否是齐白石专为沧州命笔,这幅画足以奠定沧州之鸡在画坛的地位,自然,其美食名望,也一定是令人垂涎。
四
说沧州是一座属鸡的城市,走进鸡文化博物馆,便得注解。天下积“福”字几百个的太多,积“鸡”字各体,唯在沧州看见。“鸡”与“吉”谐音,表达着强烈的中华的吉利文化色彩。20个不同字体的“鸡”字图,可能会让书法家都不敢写“鸡”字了。馆内,关于沧州鸡的民俗物品、手工艺品,琳琅满目,这是一个标本的世界,也是鸡鸣文化的天地。各种以“鸡”为主题的书法绘画剪纸刺绣,堪称大观,注目这些作品,就像走进乡野,跟一群鸡站在一起,鸡,自成一个世界,人入其中,顿有身入田园、鸡绕左右的美感。
到过枣庄,吃过辣子鸡;到过临沂,吃过炒鸡;到过德州,德州是因运河而生的城市,德州扒鸡,那是这个城市的一张靓丽的名片,也品尝过,风味独特。这些品牌的“鸡”美食,好像不约而同地因京杭大运河而生。我不知这是否是一个规律。沧州更是运河岸边的都市,几个县城,被一条运河穿起,尤其是那个“青县”,成就了“沧州火锅鸡”的响亮牌子。清末,运河沿岸,商贸繁荣,商贾络绎,再加上在青县还设有兵营(曹锟兵营),饮食业迅速火热起来,这个兵营,来自南方的官兵很多,特别是把四川麻辣火锅也带到了这里,和本地的沧州红烧鸡不断磨合,交融,创造了沧州麻辣火锅鸡,其后,又在蘸料上不断摸索,产生了麻酥了舌尖的“灵魂蘸料”——甜醋蒜泥。近百年的传承,沧州火锅鸡,便成了一道躲不过去的口味,有人说,到沧州,没有吃过麻辣火锅鸡,就不算到沧州。不知,我走进了火锅鸡文化展览馆,能不能弥补这个缺失?
京杭大运河被称为“黄金水道”,也为鸡类美食提供了发展的土壤。沧州火锅鸡更为特殊,是南北方饮食文化深度融合的产物。中国人是喜欢开放包容的民族,受限于清政府的闭关锁国,没有走出国门,但内部的交流从未中断停止。如今,运河十大名鸡美食,很多成为非遗而遍及世界各地。
我在火锅鸡文化展览馆,端详着那个老火锅造型,中间如炮筒一样的圆柱,周围摆着雕塑的鸡排、鸡翅,周围还有佐料,馋得我口水直流,的确是受不了这种美食的刺激。
展览馆的人告诉我,太遗憾了,你没赶上前几日的五一劳动节……不然,在南川老街就可以吃上一顿“百鸡万人宴”。
沧州每年都要举办“火锅鸡节”,全民吃鸡,蔚为大观。当今的节日,几乎都把日历排满了,节日文化盛行,就是各地各城市的民俗节日,就数不胜数。一个优秀的城市,一定会向着文化方向打造自己的专属节日,可能大运河岸边的城市,都有自己的“鸡节”吧?我知道德州就有“扒鸡节”。就像我的老家荣成,以渔业为支柱产业,就有“渔民节”,舞龙庆节,击鼓出海,并大吃海鲜。怪不得沧州叫“一座属鸡的城市”,有“鸡节”为证。
馆员继续描绘沧州在南川老街举办的“火锅鸡节”的盛况,她说,有三只直径6米的巨大火锅,游客可免费品鸡。她说早知道我今天来,就专门给我留两个鸡腿……她还抛出一个沧州的成语——揍吃火锅鸡,“揍”?应该是争相的意思吧?听她的故事,竟然忘记了请教这个“揍”字了。
我说,我想手掐着鸡腿站在“南川之根”吃……
她说,使不得!南川之根下的鸡叫“向天鸣”,不能打断她的歌咏。
好家伙!我马上想到了沧州的一个别称叫“狮城”,是因沧州有一尊巨大的雕塑铁狮,老百姓叫它是“镇海吼”。“向天鸣”对“镇海吼”,沧州人的精神气魄,被这“一天一海”、“一鸣一吼”表现得如此响彻!
五
我想赶着去纪晓岚老家沧县的崔尔庄镇,没有来得及吃一顿火锅鸡。其实,还有一点顾忌——我本属鸡,从小不喜吃鸡,一直到晚年,因病而时不时吃一只当地的跑山鸡,补一补,是因为我看重鸡肉里富含不饱和脂肪酸,不肥人,有营养。
在前往纪晓岚纪园的路上,我想起一句话——吃,是最好的热爱。于是释然了。可能沧县的崔尔庄也有火锅鸡吧?
纪晓岚那个时代,出名的是沧酒,估计火锅鸡还不是很出名,我怎么敢独享鸡的美味呢。且先进纪园,斟上一杯沧酒,与这位风流才子,一醉方休吧。
南川之根是古槐,到了纪晓岚纪园的“相思园”,却见满园海棠,还有沧县特产“金丝小枣”……树下留影吧。
忘记了是哪一位作家说的,旅游,最好是去和一棵树合影。意思是,敬畏生命、留住美好的时光。
拥抱了“南川之根”,闻听了树下鸡鸣。我为这一趟“趣味之旅”作记。
2025年6月23日原创首发江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