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见证】【云水】岁月中的姥姥(散文)
再次回到大杂院已物是人非, 以前的老人们已经陆陆续续地走了,以前的年轻人也已到了风烛残年。更别说那些老房子了,它们也被岁月侵蚀得面目全非。
徘徊在姥姥住过的老屋前,丝丝凄凉涌上心头。如果姥姥还活着,老屋绝对不会破败成这样,因为每年雨季来临之前,姥姥都会端一小盆水泥,小心翼翼地爬梯子上房去修补。别看姥姥有一双被缠了足的小脚,但是也没有耽误她爬高踩低干活。这倒不是说姥姥生来有多能干,而是她遇事不愿求人,自己能解决的事,哪怕花再多时间她都自己解决。姥姥又特别乐于助人,别人遇上啥事了,只要姥姥能搭把手的,她都乐呵呵地搭把手,所以在邻里之间姥姥的人缘特别好。
舅舅十七岁那年,姥爷走了,留下姥姥和舅舅相依为命,原本就艰难的生活,更加艰难。没办法,为了生活,舅舅跟着我父亲出了口外,姥姥一人留在生产队挣工分。要知道,在那个年代家里没有劳动力,好像是一件非常可耻的事情,尤其是分粮食的时候,家里有劳力的人站在前面“耀武扬威”,张嘴闭嘴数落着没有劳力的人,说他们都是“吃闲饭”的。此时姥姥低着头,排在队伍最后,像是做错事的孩子。虽然姥姥每天都出勤,但是大队给他的公分却少得可怜,所以她分到的粮食最少,质量也差。此时的姥姥看着人们的嘴脸,敢怒又不敢言,她背着分到的半袋篦玉米蹒跚在回家的路上,任泪水在心里流淌。
姥姥的父亲是当时远近闻名的乡长,家里开着买卖,雇佣着长短工,只是姥姥在家中并没有成为我想象中的大小姐。听姥姥讲,在她出生后第一时间,她的母亲就让接生婆把她给扔了,但是接生婆看着这个肉嘟嘟的孩子,并没有那么做,而是去找了家中的老太太,也就是姥姥的奶奶,老奶奶听到这个消息,气得火冒三丈,她拄着拐杖赶到儿媳的产房,指着儿媳的鼻子质问:为啥要这样做?姥姥的母亲看着怒气冲冲的老太太,也有些心虚,她给出的理由是:两个孩子差的岁数太小,养起来太累。因为那时姥姥的哥哥也就一周岁多一点。老太太听着儿媳的辩解怒道:我一个孙子,一个孙女多好,你怎么可以这么恶毒!
姥姥的父亲听到这边的吵闹声,也急匆匆赶了过来,他看了看婆子怀里抱着的孩子,又看了看母亲和妻子,为了平息她们婆媳之间的矛盾,决定把姥姥送出去寄养!
时隔八年姥姥被接回这个陌生的家,以不主不仆的身份居住下来。她的归来对她父母来说,好像只是多了一双筷子。母亲对她依旧漠不关心,父亲忙于生意,聚少离多,所以对姥姥来说,爹娘就是两个名词。倒是家中的老奶奶对姥姥特别好,只是好景不长,姥姥回来没几年,老太太就病逝了。这样一来,姥姥在家里的日子如履薄冰,无论她怎么努力,怎么懂事,都少不了母亲的打骂。吃饭的时候,看着哥哥、大弟、二弟和妹妹环绕在父母身边,有说有笑的样子,姥姥不敢抬头,只能低头扒饭,她怕一个不小心,又会飞来母亲的碗筷……
也许是环境因素,姥姥无论干什么事,都是自食其力,从来不去麻烦别人,包括家里的下人,对兄弟姐妹更是礼让三分。
姥姥婚后很少回娘家,但是这也没有影响到她尽孝,有啥好吃的,姥姥都会少吃一口,留一口给她的父母,让孩子们送去!也许这也是她哥哥每年村里唱大戏来接她的原因。姥姥的哥哥知道她是个戏迷,可以不吃饭从早上看到晚上。所以每年村里唱大戏,他都会来接姥姥。其实所谓的接,就是他从家里走着来到姥姥家,再带姥姥走着回娘家去。也许他知道姥姥的心结,娘家没大事,姥姥是不会主动回去的。逢年过节除外,起码的礼节姥姥还是要走的。只是每次回去,姥姥放下手中的东西就走,因为她的母亲从来没有主动留她吃过饭,倒是姥姥的嫂子和弟媳会再三挽留。
接姥姥看戏这件事,一直延续到姥姥侄子身上,每年村子里唱大戏的时候,侄子都会骑自行车来接姥姥,那时姥姥的母亲已经过世,姥姥也六十多岁了,但是一听说是看戏,她会马上收拾利索,跟着侄子走。这也是我为姥姥感到欣慰的事情,虽然她从小莫名的失去母爱,但兄弟姐妹间的那份亲情一直温暖着她。
姥姥每天劳动回来,边走边捡掉落下来的树枝。少的时候她夹在腋下,多了就拿出早就盘在腰间的绳子,把树枝捆好背在背上。本来她的小脚走路就比较吃力,再加这一背的树枝,可想而知,姥姥有多辛苦!姥姥捡树枝的习惯,一直延续到她生病那年。
捡回来的树枝,都被姥姥用小锯子锯成小段,然后整整齐齐的码在窗台根,留着冬天烧火炕生炉子用。
姥姥知道我喜欢吃发馍馍,每次去我家的时候,都会摊一大摞发馍馍,冬天拿鲜的,夏天的时候她怕拿多了发霉,就用发馍馍烙子,把发馍馍烙干,一张张整整齐齐摞起来、包好、放在她的布兜子里,给我背过去。
那时候我只知姥姥摊的发馍馍好吃,烤干的更好吃,但是从来没有去想,摊那一大摞需要多长时间?尤其是大夏天,她在火炉旁要摊多久,才使那烤干的发馍馍不糊不焦,酥脆可口。以至于现在,看到卖发馍馍的,我都会驻足,想起姥姥,想起包产到户以后,秋天姥姥半袋半袋往家背玉米的情景,想起她爬梯子,背玉米上房顶晾晒的情景。那双小脚好似有无限的力量,一步步把生活高峰攀爬。
从不说累的姥姥,就如她晚年得了肝癌,从不喊疼一样,哪怕疼痛的汗水已浸透衣背,她躺在那里依旧不哼不哈,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也没有听到过,她喊一个疼字!
姥姥伴着深秋的落叶,安静地走了。可她那倔强的背影,留给我们的,却是深深的思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