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不住老太婆的催促，也实在忍不住想孙子的李老汉，背起大包小包，锁上街门，领着老太婆离开家，起身奔向儿子生活的城市。
　　 ​老俩祖辈生活在小山村里，这是第一次要离开，老俩心里都不免有点怯怯的。但这心里的怯，要强的李老汉可不想让老太婆看出来。
　　 火车站侯车室，人头攒动。李老汉在角落里看到一个空位，卸下大色小包，掏出兜里的抹布，擦了擦一个座椅，让老太婆坐下。
　　 ​“这儿人多，你可别乱动，仔细这些东西。我去趟茅子就回来。”李老汉为了少上厕所，出门前都没敢多喝汤，这趟厕所不过是他去问怎么打票的借口。
　　 ​这趟进城，没什么大事，主要是想去看看孙子，孙子好几个月没回来了，他心里实在想得慌。他没告诉儿子，是儿子除了心疼老俩颠簸，还有点怕惹媳妇不高兴。
　　 ​“看看，上个茅子的功夫我就把票打了，进城哪有那么难，儿子净瞎咋呼。”李老汉走到老太婆身边，炫耀似的扬了扬手里的两张车票。
　　 ​“这乌央乌央的人，还怕你找不回来呢，我这心都快到嗓子眼了。”李老太看到老伴回来，慌不迭地站起来。
　　 ​“我个大活人还能丟喽？真是没见识。”李老汉甩搡老伴一句，继而说：“别看我没出过远门，要是我能早点出来，家里肯定就不是现在这个光景了。”
　　 逮住个机会就​谝自己，是李老太最看不惯李老汉的地方。李老太白他一眼，没再说啥又坐下了。
　　 ​“你那手没到处乱碰吧？小心乱碰沾上病毒，带给我那宝贝孙子。”
　　 ​“那是你一个人的孙子？说话总是不招人喜欢。”
　　 辗转来到儿子家所在的小区，高耸的楼房让李老汉有点头晕。电梯上升时，他喉咙发紧，却强装无事人似的，要强了一辈子的他，可不想让老伴看出自己的内心。
　　 “爹，您和我娘咋来了？”防盗门打开的瞬间，李老汉的儿子小李吓了一跳。暴脾气的李老汉差点发作：“咋？咋？你爹就不能来？你个瘪孙还好意思问？”可屋里纤尘不染的地板，让他到嘴边的埋怨变成了嘟囔：“这才是我李老汉的儿子！”
　　 “儿子是你一个人的？”听李老汉这么说，李老太又白了李老汉一眼。
　　 其实，李老汉的儿子小李最反感他爹的正是这点：爱谝外加洁癖。明明一个农村的老头，天天跟黄土打交道，却偏偏处处要干净，让自己和母亲吃了不少苦头，立志考出来，就是想离开那个被强迫做这做那的爹。小李大学毕业后，留在城市里上班，并与身为本市人的同学丽娜结了婚。谁知刚出狼口，又进了虎穴。媳妇上学时没看出有洁癖的毛病，生了儿子后仿佛变了一个人，爱干净这点跟李老汉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同事或朋友来家里，离开时还没出门，丽娜就把外人坐过或碰过的东西，噼里啪啦洗一通，换一遍。后来，就没人再来家里了。李老汉几次打电话说想孙子了，想过来看看，可小李怕惹媳妇不高兴，都婉言心疼父母，还说常带儿子回去。可他拿不了媳妇的主儿，每次回家都是他一个人。这才让李老汉电话都不打，冒然进城来看孙子。
　　 “我那大宝贝孙子呢？”放下大包小包，李老汉没换鞋就往屋里走。
　　 “爹，爹，牛牛跟他妈去超市买东西去了。”小李提溜着拖鞋去追李老汉。“丽娜刚擦完地出去的……”
　　 “想孙子想忙慌了，换鞋是对的。”李老汉嘟囔一句，却忘了接随身后的儿子手里的拖鞋。
　　 刚坐下喝水不大会儿，孙子跟着他妈进了门。
　　 “爷爷，奶奶。”孙子牛牛脱下鞋，满脸的兴奋。
　　 “唉哟，我的大宝贝孙子哟，你可想死爷爷了，快，快让爷爷抱抱。”
　　 “牛牛，你洗手了吗就跑过去。”丽娜看孩子的爷爷奶奶坐在沙发上，脸沉下来，不好发脾气，冲着牛牛喊。
　　 李老汉悬在半空的手僵住，看孙子乖乖听话的样子，气冲脑门，脸上登时布满黑云。李老太赶紧扯了扯他的袖子，指指他的鞋。看到还穿着自己的布鞋忘了换，他这才吞了两口唾沫，没爆发出来。
　　 接下来的两天，家里的气氛总是有点紧张。丽娜总在他们用过餐具后再默默洗刷一遍，李老汉擦过的桌子她会再抹一遍消毒水。李老汉想抱抱孙子，丽娜就说孩子该午睡了；他想逗孩子玩积木，丽娜又说玩具还没消毒。直到第三天清晨，丽娜以回娘家为由，带着孩子匆匆离开，留下满室尴尬。
　　 李老汉闲不住，抄起抹布就开始收拾屋子。来到厕所，看到刷子把上有纸，正好垫着，攥紧就刷起马桶。李老汉刷了没几下，觉着手里粘乎乎的，同时一股臭味差点让他吐出来。抬手看的瞬间，他暴跳如雷，怒吼声震得瓷砖嗡嗡作响，一遍又一遍地用香皂打手。“你个死老太婆，你说你这人干的事吗？”
　　 李老太怯生生地从厨房探出头，脸色煞白。原来她今天闹肚子，上厕所时没找到纸篓，慌乱间把纸巾随手一放就给忘了。
　　 “老头子，俺又不是故意的，这不是一下子找不到放纸的地儿，才......”这时，李老汉才想起来，刚才是他把纸篓拿到房门边，准备一会儿下楼去倒垃圾，谁能想到这老太婆偏偏这个时候跑肚，闹出这么一出。
　　 李老汉看着老伴紧张的神情，心里紧了一下。可想到儿媳这两天的态度，委屈及气愤又涌上心头，他把抹布狠狠摔在水池里：“走，回咱自个家！”
　　 不等儿子和李老太说什么，李老汉头也不回，径直出了门。小李看没回缓的余地，顺势拿上车钥匙，随着母亲追上去。
　　 等丽娜回来，发现爷爷奶奶走了，不禁有点悔意：爷爷奶奶走了？问小李。小李阴着脸没吭声。丽娜想想自己对公婆的态度，也有点愧疚与悔意，她于是拨通电话：“爹，是丽娜不懂事！让您老受委曲了。这个周末，我们三口还有我妈回老家看望您二老去。”原来，是丽娜的妈妈得知亲家前脚到后脚又走了，教训了丽娜一通。
　　 “好，好……”李老汉拿电话的手哆嗦着，泪刷地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