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她走了。”娜拉喃喃道，噼里啪啦的壁炉中，几根将燃尽的柴火烧着。“克里斯蒂纳出去了，只留下我在家里。”
　　 家里。托伐现在也还在……家里。只是他的家。娜拉不住地回想起家里的一切，孩子们还会跑来跑去？钢琴也一定还会因他们的玩闹而时不时作响吧。眼皮有些抑制不住地跳动起来，她微微喘了口气。
　　 “哗哗。”啊，一扇窗子没关好。娜拉将自己从思绪中拉出，慢慢地前去关上，“吱呀——”哗啦啦的声音止住了。哎呀，克里斯蒂娜太太平时也看书吗？娜拉拾起那本被风翻动的书，倚在一旁的安乐椅上，轻轻歪头翻看起来。
　　                    
　　 我是谁？
　　 远远的，好像有风铃的声音，但更好像是羊跨过小溪的声音。阳光明媚，但因为仍是需燃炉火的时日，不显得太暖。她听到低跟皮鞋踩过石子和草丛的声音，头顶上高大的七里香随风晃晃，那处雷劈的地方已然长出新枝。
　　 “啊，您好，”明媚而成熟的声音透过风传来，渐渐靠近，花丛开放着紫色的花朵，被那双手拨散开来。“请这边坐好吗？”娜拉在老树边平视这位女性。娇小的身体被素黑的衣帽裹挟，然而苍白的面色却衬托的她那双深棕色的双目在黑色衣料中更加炯炯有神。娜拉随她向这座花园的中心走去。  “很抱歉，火把一切地方都会毁个遍，不是吗？”那个女性淡淡地微笑着。春风已光临这儿很多次了，太多事情总会让主人疏于照料，但显然这儿在慢慢变好。几处大理石像残破地倒在草丛里，而中心的亭子依旧安静地倚立着。“并没有，太太，我倒觉得这儿美得像梦。”娜拉觉得脚步格外轻盈，自己的旅行小提包不知何时遗留在何处，但她决心不管一切。
　　 “我来为您倒茶，”她俯下身来，“您的服饰真美，我尤其爱您的帽子。”“很家常的衣服而已，不过谢谢您！”娜拉慢慢地抿一口伯爵红茶，温度让她安心，“说起来，您是……？”
　　 “罗切斯特太太，简·爱。”
　　                             
　　 我在哪？
　　 “您的宅子很漂亮。”娜拉的双目闪烁着光彩，如同虹一般。“您是这的女主人，对吧？您很幸福吧？”说来奇怪，她没有在此刻回忆起自己刚刚出走的那个“家”，而是想象着这个高大的宅子的现在与过去，还有眼前的女人。“只不过我刚从我的家庭中出走了，没法请您也光临我的……家。”
　　 她哽咽了一下。无悔无怒地望向阳光铺着的大理石地面，没有意料之中的惊讶与质疑，简·爱只是静静地喝茶。“您了解过我一些吧？”她在黑帽檐下开口了，她的目光似是接受又似是不屑，对于镇子里之前对她沸沸扬扬的讨论。“我也出走过。”她咧嘴笑起来，天真如孩童。她苍白而极薄的皮肤下暗紫色的血管淌过的血说明她正回忆起那一天背后的骚动。风直要将她压低的帽子扯去，让她赤裸的暴露在众村民惊异的目光中。一哄而散，宛如野花。她不在乎，她从不后悔。
　　 “那您是再一次回来了，”娜拉瞪圆了眼睛，“实话说，我不理解您的回归。”回归，作为一位家庭主妇，这对娜拉来说不亚于一场噩梦。她双手交叉置于膝上，那是她不甘的结局。她曾以为自己对家庭的一切努力会回赠她幸福，她如亿万妇女一样安稳的生平经历会给予她欢乐。但她终被一次雷电击碎。“我理解您，也支持您的选择，娜拉。”简爱折下一旁的一枝蝴蝶兰，“您会迎来一切，不论你期望与否。”或许还会更多。她用指腹摩擦着花瓣。
　　 “我喜欢孩子们。”简爱望向娜拉的眼睛，与之对视。“我的爱人他也心怀善良。”她说的很简短。她想说很多，但几只鸦鸟在风里扑腾着翅膀。“我的意思是，我们独立的同时，拥有享受与渴望真正的爱的权利。”娜拉，你并没有错，你的理想主义，爱情，以及你的真诚，你对爱的追求，“只是现在，我们在洪水里。”
　　                 
　　 我在做什么？
　　 “您是怎么做到的？”娜拉再一次听到了宛若风铃的流水声，“像您现在做的，将要做的。”简·爱喜爱看到那些鸟儿与羊们，“我学习。”
　　 尽管在那间校舍的回忆糟糕透顶，但她忘不了与海伦共同阅读那些破损书籍的喜悦。文字们描绘田园与牧歌，谱曲原野与幸福，她在那儿找到了自己将一生热爱的倾诉者——绘画与自然。
　　 “我在那里学习这个社会认为女性该学的。”简爱的眼睛似被天使照亮，“但我在出走和洪水中学到了更多更重要的东西。”她登广告，当家庭教师，流浪，追求一切。在洪水中，她们很艰难，但并不柔弱，善良，但永不愚昧。
　　 “您真的很勇敢，我的娜拉。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和您一起跳舞。”她再一次微微笑了。娜拉握紧了茶杯，多年以后，她仍会记起这个笑容，以及那一簇蝴蝶兰。
　　                 
　　 醒醒，娜拉
　　 “简妮特！”一声高昂的男声传来，伴随着一位小女孩轻快的脚步和咯咯的笑声。“抱歉。”简爱提起裙摆，如同小鹿般跃起，“您也该动身了吧？”
　　 “咔嚓”，她拉开了门。
　　 “娜拉，你怎么在那儿睡着了？”克里斯蒂纳边脱去鞋帽边啧啧道，“幸好柴火刚刚烧完，不然您可得感冒了。”
　　 “我现在醒了，林丹太太。”娜拉眨了眨双眼。
　　 她的双手覆在《简·爱》之上，似在祈祷，更在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