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老伴承包了单位的一间门面房做农资生意。因门面小，本钱少，生意做的非常清淡。我便借故外出打工，门面只好由老伴一个人打理。
　　 随着时间的推移，门面的生意慢慢地起死回生。旺季时，一天能做几十、上百单生意。一个人忙得像个陀螺。早晨饭中午吃，中午饭晚上吃是常有的事。好在我退休后，没有多少事情要做，便成了老伴的帮手。
　　 通过在店里帮忙，我发现，自己与老伴存在着很大的差距。不仅仅是营业技术层面上的差距，服务质量上也存在着差距。
　　 我奇怪于老伴面对一些顾客的刁难时，总能那么心平气和。绝大多数的顾客是通情达理的，而个别顾客的行为举止，则让人感到沮丧和不安。有的人爱讨价还价，有的人说话尖酸刻薄，有的人爱贪占小便宜，等等。
　　 附近一五保老人来买一瓶农药，因砍价，老伴少收了他一元钱。去除成本，这单生意一分钱没赚着。随后，他的邻居也来买农药，少给了一元钱，拿起农药转身就走。我叫住他说，为什么少给一元钱？他说，你家老板娘卖给我邻居五保户的农药，不就是这个价吗？我说，照顾五保户老人是情有可原的事，还有和五保户攀比的吗？那人觉得我说话不太好听，就很不情愿地从兜里掏出一元钱补上。老伴知道了缘由后说，一样的话，到了你的嘴里为什么说的那么刺耳呢？他心里对你肯定一肚子意见。
　　 一老太太，买东西付款以后，又额外从货架上拿了一包菜籽扬长而去。我把此事告诉了老伴。老伴说，庄户人生活的不容易，块儿八角的事，拿就拿点，不必放在心上。
　　 因时常出现顾客砍价或少付钱的情形，我就给在外地工作的儿子抱怨。儿子说，做生意吃点小亏算不了什么。吃亏是福，吃亏能给儿女们积攒阴德，这是好事啊？
　　 一次，一开小轿车的男子到门市买农药，我把东西递到他手里，他却问我，身上没带钱，能赊账吗？我说，一大早晨的，我又不认识你，哪有赊账的道理？话音刚落，那人扔下农药，很是不满地把车开走了。事后，我对老伴说，开轿车、穿着光鲜的人，买东西也要赊账，真没出息。老伴说，怎么能这样说话呢？谁没有用急的时候？一单生意做不成是小事，他把你小心眼及服务态度不好的名声传出去，那可就成了大事。
　　 不肯对外赊欠，也算是小心眼？也算是服务态度不好？我百思不得其解。
　　 一时周转不开，也确有需要赊账的人。并且，老伴对一点半星的小账，懒得用笔记载，由欠账的人自觉归还。时间久了，我就向老伴提起要账的事。每每提起，老伴都会生气地说，为什么在你眼里，赊账的人都变成了坏人？谁还会赖你那点钱不成？真正还不起，咱就权当做一回善事，有什么不好？
　　 不向别人要账的事，母亲在世时曾给我讲过。说我祖父母，和父母亲，一辈子没向人家要过账。钱借出去了，家里急得团团转，也不好意思开那个口。怎么到我身上就变得那么斤斤计较了呢？想着想着，我心里总觉得不是个滋味。
　　 生意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做得起来的。要想把生意做好，对顾客就要做到谨言慎行、彬彬有礼，甚至如同父亲常说的那样，“对不地道的人，屈（委屈）死也要咽进肚子里”。
　　 我受不了那种态度冷漠的顾客。一次，来了三四个中年人要买五箱子农药。他们拼命地讨价还价，还让我按正常的零售价格开票，我都隐忍地做到了。可当我从仓库转来农药，并一箱子一箱子地搬到他们的车上时，却没有一个人伸手帮忙，甚至连一句客套话也没人说。
　　 那次经历，我心里像针扎般的疼痛。为了赚点钱，颜面上何曾受过这等委屈？一时间，看到店里那些熟悉的面孔，总觉得很多人的眼神也都冷漠起来，好像他们都没什么人情味，眼里只盯着那些不足挂齿的蝇头小利。
　　 渐渐的，我开始凭借着自己的感觉，来判断客人的“好”与“坏”。认为看着顺眼的人，就是“好人”，反之就是“坏人”。正是这种阴暗心里作祟，对我所认为的“坏人”，态度上就表现的分外冷淡和不屑，以致有的人见我在一个人在店里，便转身离去。
　　 有一次，一个老头儿拿一元钱要买两包灭蚜虫用的“吡虫啉”。我板着面孔说，不卖。老者说，这是什么态度？你家老太太都给我算一元钱两包的，你为什么就不行了？我说，不是一元钱两包，而是你故意少付了一元。你先把上次欠的一元钱还上再说吧。那人恼怒地说，不买了，不买了，下次再也不来了。我追他到门外说，便宜只可赚一次。下次来不来，你随便。
　　 还有一次，一个老翁来到门市，出口便说，你赔我的工钱。我说，赔你什么工钱？他说，上次买你的芫荽种子没出苗。我说，你看看我门市旁边泡沫箱子里种的芫荽不是长的很好吗？你怎么种的就不出苗了呢？看我得理不饶人，他便进一步说，不管你种的什么样，与我没有关系。工钱不要你赔了，只要你赔给我一包种子好了。我说，种不好，说明你无能。一包种子也不能赔，宁愿把种子送给过路的人，也不能白白地送给你。
　　 事后邻居告诉我，刚才那老头儿是街上的一霸，还是让着他一点好。我说，才不管他一霸两霸的呢，还不信无法无天了。
　　 与顾客吵架也就罢了，有时我还会与老伴因生意上的事闹的不愉快。本来说好的价钱，用电子秤衡量东西时，秤平斗满就该行了，老伴却总喜欢再添上一点。本来算好的账，三元两元的零头往往也不要了。很多生意一单就赚个零头钱，若把零头抹去，这生意做的还有什么意思？再说，生意就是图利的，咱又不是慈善机构。
　　 对顾客太宽容了，也不一定是好事，因为有的人会由此而得寸进尺，甚至会夸大其词地到处乱说。有时老伴也会自省地说，就这样的性格，总觉得庄稼人太难了，从他们身上赚钱，有点过意不去。
　　 因了老伴的这种与人为善的性格，在生意越做越好的同时，很多人都愿意与她倾心相处。为表示对老伴热情服务的谢意，有的人会给她送来时令蔬菜，有的人会给她送来刚收获的农副产品，有的人则会来店里倾诉因种地获得丰收而带来的喜悦……
　　 看着老伴与顾客亲如家人般一天天地相处着，看着小店一天天兴隆起来的生意，我心中的那些不解与委屈，渐渐被另一种情绪所取代——是钦佩，是惭愧，更是一种迟来的领悟。
　　 原来，买卖双方并非冷冰冰的对立，也并非挖空心思的相互算计，而是老伴用她那一棵坦荡的心，营造出的和谐的经营氛围。她秤上的“添一点”，收款的“抹零头”，面对无端指责的“咽委屈”，体现的是“和气生财”的经营理念，更是对乡邻情感上的体贴与关怀。那些看似“亏”了的交易，实则化作了小店坚实的根基与回报。
　　 我终于明白，老伴守护的，不仅是生意，更是乡邻们的信任与情义。生意上，她才是真正懂得“斤两”的人。渐渐的，我摒弃了对顾客的冷漠与牢骚，顾客也因我业务上的熟稔、服务态度的转变，而对我一天天的友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