憨子喘着粗气，抹着满腮哈喇子，跑到村外土圪梁上的歪脖子榆树边找到和子的时候，一瓶老白干几乎被和子喝的见了底。
　　 “和子兄弟，和子兄弟，你媳妇回家了，红脸蛋蛋好脏，好脏……”
　　 “什么？顶儿回来了！”憨子的话让和子一激灵。扔下酒瓶子和纸袋子里吃剩的几粒花生豆，连滚带跑一猛子直奔村里。
　　 歪脖子树下只剩下憨子咧着嘴喝那些剩余的酒，吃那些不多几颗的花生豆。
　　 “老子刚买的新车，第一次接活就遇上了这门事，真他妈的倒霉！赶紧把人抬走，再把吐下的秽物清洗干净！”迎亲时来的六辆婚车只有一辆停在顶儿家门口，车头上的鲜花和彩绸没有了影踪。车门大开，司机捂着鼻子挥动手臂呵斥着顶儿父母。
　　 顶儿的父亲叫大屋，一辈子老实巴交，靠着几亩薄地养儿育女，是一个听着雷声都怕打着自己脑袋的人。若不是为着传宗接代给儿子憨子娶一房媳妇，他绝不会为了二十万的彩礼把闺女顶儿许配给洼子村刘洞家的独腿老大刘瘸子。刘家靠着养牛喂羊跑运输，是方圆几十里的富户，家道殷实。大儿子刘瘸子看上了顶儿，让老爹刘洞提着两条羊腿和一摞票子去找媒婆吴二仙，托吴二仙去大屋家里提亲。不怪刘大瘸子能看上顶儿，顶儿风摆柳条似的身材，杏核儿样的一双眼睛，哪个年轻后生看见都会着迷。刘瘸子年轻时和一群混混打群架，残了一条腿，尽管后来装了假肢，走起路来还是摇摇晃晃。为了儿子的婚事，刘洞不知费了多少心事，磨了多少口舌，硬是没有姑娘看得上他这个瘸子儿。仗着有钱，上大屋家提亲那天，刘洞给儿的子帆布包里装满现票子。“若不足，再加！”临出门时，刘洞还用四个字吩咐了吴二仙。吴二仙什么人？能把鬼说成人，也能把人说成鬼，只要看到钱，那张嘴就会不管方圆，信口雌黄。也是应了那句话，货到用家不显贵。顶儿有一个哥哥，人们叫他憨子，天生就是长个不长脑的愚儿，前些日子竟也有人过来说媒。有一个哑巴女子愿意找憨子，因为哑女子的母亲得了重病，急需要十几万的医药费。“只要把彩礼给出去，媳妇择日就进门。”“能行，能行！”大屋还没有反应过事情的原委，妻子翠翠接过话头满口应允了下来。
　　 也巧，隔日吴二仙就上门给刘瘸子提亲。
　　 “这刘家公子腿是有点小毛病，可论长相也是相貌堂堂，走十村窜八乡，咱顶儿哪再能找到这样的如意人家！过一村，没一店，利落点应下这门亲事，你看，彩礼今儿就给十万，一口给个满意，事成了，再加十万。金银首饰，冬棉夏单，五七六身衣裙保准把咱顶儿打理的花枝招展，过门就是双手不沾阳春水坐家婆姨！”吴二仙腰身左摇右晃，唾沫星子四溅，直把刘家说的天花乱坠。
　　 现在的翠翠真的是见钱眼开，略略瞅了一眼刘大瘸子，接过钱就算定下了亲。
　　 等把定亲这话传到顶儿耳朵里时，顶儿是哭天喊地一万个不同意，披头散发水米不进和母亲硬扛了三天。
　　 “死妮子，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不得你！有种你就哭死饿死，反了天我都是收了人家定亲钱，把你许聘给刘家大小子了。当等吉日一定，你就是刘家的人！我和你爹养你不易，不要再想着和穷的叮当作响的和子有什么结果，不可能！你哥哥也得成亲续后，该委屈就委屈了吧！”母亲是油盐不进，铁了心要把顶儿“卖了”。
　　 和子是和顶儿从小一起长得的，村里的玉米地垄挨着垄，两人天天想着在一起，一见面总是有说不完的话。打心底里两人都好像私定了终身。不仅明眼人能看出来，就连憨子哥哥也说妹妹是和子的媳妇，常常惹得顶儿一阵脸红。
　　 听到翠翠把顶儿许配给刘大瘸的事，和子放下手里的活跑到顶儿家里。大屋嘴里含着旱烟锅子一口接一口猛抽，不说一句话，翠翠哪怕和子跪倒在地求乞，只说一句话：“拿不出二十万，哪来哪去！”
　　 迷迷糊糊过了三天，顶儿突然开口说话了：“妈，做炸酱面，我要吃。”也许是认命了，也许是别的原因，顶儿亮着嗓子补了三个字：“听你的！”
　　 接下来的事进展很快，刘洞父子一分不少地在吴二仙的眼皮子底下给了顶儿父母十万，应许下的金银首饰和冬棉夏单等衣物也都一样不差地交割完毕。一揽子忙乎下来，娶亲的日子也便定了。
　　 这些事看起来做的都很顺利，之后最兴奋的当数是刘大瘸子，晚上睡梦里都常常会笑出声来。而另一方的顶儿却既看不出即将成为新娘的兴奋，也没看不到父母逼迫下成婚的那种委屈和难受。事情到了这一步，只有和子每日里魂不守舍，烧酒瓶子不离手，走着站着不停地往自己嘴里灌，醉醺醺满村子里晃荡，还不时跑到顶儿家门口，哭着喊着，旁人都说和子他疯了。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六辆迎亲车，在震天的礼炮中，刘大瘸子晃晃悠悠把顶儿抱到当头的宝马车里，风驰电掣地开往了洼子村。
　　 听着喜庆的乐曲，看着自己心爱的姑娘被拉走，和子的心在滴血。可这一切，对一个拿不出二十万彩礼的穷小子又能做什么呢？只能再一次用酒来麻醉自己，用风一样的奔跑来发泄。
　　 谁也不会想到，不出一个时辰，这辆载着新娘新郎的车却一路风尘地返了回来，只是车里坐的只有吐得满车污秽的新娘顶儿，新郎刘大瘸子不见了踪影。
　　 看着车里不省人事的女儿，又被司机一阵烂骂，大屋的脸憋得通红，两手胡乱比划着，却不知道该做什么。
　　 这当儿，只见和子冲了过来，看着昏迷不醒的顶儿，对着司机大喝一声：“楞你娘个熊，开车，到医院！”
　　 经过医院洗胃急救，顶儿苏醒了。看着灯光下白的耀眼的天花板，再看一看自己心爱的和子就在跟前守护自己，顶儿竟然笑出了声。
　　 “早上临上车时，借着上厕所的功夫，喝大半瓶洗洁精，车开出去不一会，便开始猛吐，在我还没有昏迷过去的时候，大声说赶快取药，要命的癫痫病又犯了。刘大瘸子信以为真，便把我退了回来，哈哈哈哈……”
　　 不等和子说话，顶儿已经说出了事情的真相。
　　 隔日，吴二仙上门，和翠翠说了刘洞家退婚的事：“你们也够缺德了，把一个病女子许配个人家，还狮子大开口要了那么多的彩礼和物件。长话短说，刘家也亮出了话，这门亲事到此为止，彩礼退一半，别的东西全当扶贫，不要了。”
　　 大屋双眼眯着等妻子翠翠表态，翠翠听了吴二仙的话早已乐得合不拢嘴，直说：“行，行，好，好！”
　　 眯着眼的顶儿突然从病床上坐了起来，脆生生地说了一句话：“彩礼我们一分不要，全部退回。我跟和子有脚有手，只要勤劳肯干，一切都会有！”
　　 和子和顶儿四目相对，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