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齐鲁】伤逝(散文)
父亲已离开三年零六十三天(2022.4.28),我不能说三年有余,仿佛说三年有余就是对这段父子感情的亵渎。一直想着为老父亲留下些什么文字,但是每次提起笔,手里的那支秃笔都好似山那般沉重。网络是个好东西,网络上说,亲人的离开,不是狂风骤雨,而是在世的人一辈子的潮湿,我此刻的心情就是如此。
父亲一辈子都没有干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甚至在祖父在世的时候,祖父还觉得父亲一直不如他。都说一个男人完整的一生就是质疑父亲,对抗父亲,理解父亲,成为父亲,最后发现自己不如父亲。
我现在到了发现自己不如父亲的这个阶段,可是,我的父亲却已不在了,这不得说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让我终身遗憾。父亲的离开是在一个安静的晚上,仿佛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而然,连一向谨醒的母亲都不知道父亲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所有的亲人都安慰说父亲走得很安详,没有痛苦。其实我知道,哪里会没有痛苦呢。父亲离世的那个过程看似波澜不惊,期间肯定经历了万般的挣扎,万般的不舍,万般的无可奈可。
父亲走后,我们把您送回了农村。以前,您一直说城市的房子是一个鸟笼子,以后老了一定要回到我们的村庄里面去。我们的村庄有多大,说不清楚,我感觉就像一场风那么大,有一粒尘土到一颗星辰那么高远,有一年四季和一村庄人的一生那样漫长吧!父亲,您这粒尘土最终回到了村庄这个星辰大海里,最终走完了属于您的一年四季和您的一生,我们最终也会这样一直轮回,最终所有人都不在了,但是村庄会如岁月轮回,一直存在。
多少年后当眼前的一切成为结局,时间改变了我,改变了村里的一切。像我父亲一样整个老掉的一代人,会一起坐在黄昏里感叹岁月沧桑的巨变吗?
一路走到老的人,会发现在半路上走掉的人已经太多了,但脚印走不掉,脚印是人身上掉下来的叶子,它会离开人体独自在时间里飘零。越飘越远,越飘越静。
父亲回乡的那天,下着瓢泼大雨的大雨。全村的人都来了,他们都说您是个好人,不应在这个年龄就离开,不知父亲是不是吃够了医院那些西药的苦。我在想,是不是所有人在生命消失的时候,都会回到自己所出生的那个村庄,我们根本就没有天堂,只有故土。故土里有熟悉的厚重的土壤,有温馨的空气,有您熟悉的每一朵云彩,以及挂在老屋的那几颗星星,熟悉的田埂上,阡陌里的每一样生物,熟悉傍晚袅袅的炊烟中人的说话的声音,开门和关门的声音。所有散落的音容笑貌都是一粒粒种子,会在生生不息的轮回中,伴着人们的思念再长出麦子和玉米,再结出水稻和草籽,再开出兰花和月季,然后再生出我……
父亲走后,所有的人都来帮忙,因为大家可能也在思考,当自己走的时候会不会有人来帮忙。对于村庄的人来说,走后没有人来帮忙,是一件比死亡本身更可怕的事情。关于父亲离开这件事情,让原本冷清的村庄仿佛在一夜之间苏醒过来,所有的人都投入到了这场寂静后狂欢里面,不断有人在给出各种各样的貌似合理的不合理的意见,都把我父亲离开的这件事情当作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一样,相反,我还觉得我自己是一个局外人。
父亲的葬礼差不多一个星期左右,这段时间,整个村子就像在演一台舞台剧。所有的人都是演员,所有的人都是导演,所有的人都是编剧,唯独我的父亲是一个道具,其实,最终我们每一个人都会成为道具,像父亲这样凋落而去。负责父亲丧仪的队伍一直都活在我记忆的深处,我记得他们送走了我的曾祖父,祖父,堂祖父,仿佛身边认识的人都是他们送走的,感觉他们是已经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了,他们是不是就是当年齐天大圣棒下的漏网之鱼?有时候我在想,当他们走的时候,谁会负责他们的丧仪?
为了报答父老乡亲们,我家拿出我们能力范围内最好的饭食,平时这些饭食我只有在过年也不一定能吃到,但是有的乡亲好像对这种一般的饭食不太满意,因为据有的人说,他们在城里面吃过更好的,这就让我瞬间羞红了脸,觉得是因为自己能力不够,让父老乡亲们不满意了。以后我要更加的努力。因为父老乡亲们不满意,我便无颜以对九泉之下的父亲。关于父亲的葬礼已经不是为了寄托我们的哀思,而是为了照顾乡亲们的情绪,通过我父亲的葬礼,要满足乡亲们的情绪价值。
很小的时候我便知道了发生在大地上的一件事情,父亲告诉我:所有的人都在朝一个叫未来的地方奔跑,跑在最前面的是繁华都市,紧随其后的是大小城镇,跑在后面的是稀稀拉拉的村庄,我的村庄太小了,迈不动步子,所以它落到了最后,为所有的人断后的重任自然而然的落到了我的村庄身上。父亲,有着庄稼人的勤劳憨厚,比常人更多了一份智慧。
父亲离开后,我最听母亲的话,母亲的话语成了我们家里唯一的长辈的声音。她温和舒缓地覆盖着这个家庭。我们按她说的去做,或者当而答应,背后照自己的想法去干活。无论听从与否,我们都不能没有这种声音,从祖辈的高处贯穿下来的骨肉之音。父亲母亲,你们的声音将最终成为儿女们的声音在代与代的山谷间经久回应。不管我们年轻时怎样不听话,违背母语父令。最终还是回到父亲母亲的声音中,用你们的话语表达我们自以为全新的人生,做着父母语言中的所有事情。
当把父亲的丧事办完之后,已是另一个黄昏了。那时我正站在父亲的坟墓的边上,目送落日呢。没人知道这一天的太阳是我送走的。那天黄昏独自站在父亲坟墓的边上,向太阳挥手告别的那个人就是我。除了我,谁会做这个事呢?家里的人把父老乡亲送走了,一直送到了村头。照耀了我们一整天的太阳走了,却没有人送别它。他们不干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一直看着太阳走远,当它落在地平线上,那红彤彤的半个脸庞依依不舍地看着我时,我知道这个村庄里它只认得我。因为,明天一早,独自站在村东头招手迎接日出的,肯定还是我……
2025年6月30日星期一(于泸州)
(依钦谱晏体。读喻永刚老师浓情寓理的父逝三载《伤逝》散文有些日子,为其“伤逝而不颓,念父以承志”而感动,作为同仁,总想着用一首小诗给逝者以致敬,给作者以共勉,然久未能成笔,今有所感,终于了愿。张云)
三年犹记雨倾盆,村小葬诗魂。尘归故土星归夜,剩空屋、炊语犹温。陌上旧痕新绿,世间秋替春耘。
曾疑父道渐知尊,终愧不如亲。西药苦尽人间味,剩轮回、麦浪连云。落日孤迎朝日,一生长念深恩。
西药苦尽人间味,剩轮回、麦浪连云。
落日孤迎朝日,一生长念深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