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丁香 最美】发财弟(散文)
我写了好多受人尊敬的人物,父亲、母亲,包括我妗子、我娘姨,还有大哥、三嫂、瓜婆等,却忘记了写我村上的发财弟。因为他去世多年,我几乎都快把他遗忘了,唯有他的名字仍记忆犹新。前一阵子我碰见了他大儿子,又突然记起要写写他,他也的确值得我为他动笔。
他在世时,身高一米七左右,两眼炯炯有神,两条胳膊粗壮有力,像松木棍似的。他看见人常常一笑,点点头,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发财,是我队上的,和我并非同宗。按村上的习惯,我们是平辈,他叫我哥。
发财的爷爷一辈子为人善良,可日子过得穷困潦倒,所以就给他儿子、也就是发财的爸爸起了个名字叫有财,盼望着有了财就能富裕起来。
发财的爸爸兄弟两个,都出生在解放前。那时军阀混战,民不聊生,有时候连性命都难以保全,更别提生活了。他爸虽名为有财,实际上却没什么财产。爷爷去世时说,有财一辈子都没有财,咱没有发财的命。
爸爸安葬完爷爷后,就不信这个邪。发财出生后,父亲没和任何人商量,就给他起了个发财的名字,想着自己没有财,也许能让儿子发财。
农村有个风俗,下一辈人的名字不能和上一辈名字有同音字,不能连在一起。可他爸有财却讲,只要娃过得好,什么连不连在一起的,无所谓,哪有那么多讲究。
农村人一般都有两个名字,大名和小名。发财父母给发财起的小名叫铁蛋,也是盼着娃像铁蛋一样结实,不生病,能好好长大。
有句谚语说:“人运气不好了,推磨子都走差路。”这话一点不假。发财这辈子运气也不太好,出生在三年困难时期,要不是奶奶精心护养,差点连命都保不住。上学时又遇上文化大革命,考学时又碰到教育改革,高中停招,他只得回队上参加生产队劳动。农忙时他作为红卫兵查烟火、上场干活,用罩笼倒牛粪,牵牛犁地,一天挣六分工,比一个全劳力少四分。
父亲一心想让儿子发财,从不叫他小名,不管做什么都叫他发财,这个小名铁蛋只有奶奶常叫。
发财就发财,即便不发财也要让他发财。
父亲秋季把自家门前的柿子摘下,母亲暖熟后,带着发财去三十多里外的集上偷偷售卖。前两次还顺利,最后一次卖的时候被工商人员发现了,不但收走了柿子和秤,父亲好说歹说,才总算把秤要了回来,但架子车上三分之一的柿子还是被没收了。
村上有个人善于做生意贩羊,就是从东市场把羊买下,拉到二十多里外的西市场卖掉,赚个差价。发财父亲好说歹说,让发财给那人拉羊,只求每天能吃一碗羊肉泡馍,也想让发财跟着学学本事,以后好做这个生意。
那年大割资本主义尾巴的年代,发财跟着贩了三次羊,就被人举报了,以后再也贩不成羊了。
在那个阶级斗争一抓就灵的年代,什么生意都做不成,发财也发不了财了。父亲又托亲戚在城里找了个饭店洗碗的活儿,一来能吃饱肚子,二来能挣点零花钱,补贴一下家里。
发财在城里干了不到一年,那个饭店就因经营不善倒闭了。发财腰里缠着仅有的几个工钱,又回到了村里。
发财不愧是发财,他在城里增长了见识。虽然还不到二十岁,但头脑清醒,他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打算,总想有朝一日,出人头地,干一番事业。
打工挣的一分钱他都没有给父母,有一次父亲向他要钱,被他敷衍过去了。他要用自己挣的那点钱干一番事业,虽说钱不多,但也有它的用处。
他偷偷摸摸地贩卖辣椒,整天像做贼一样。他从农户手里收下辣椒,再偷偷卖给商贩,赚个差价。但说实话,这可比在农业社劳动强多了。在农业社劳动一天挣个全劳力十分工,劳动日才挣三几毛钱,而贩辣椒,运气好的话能挣个一二块、二三块钱,比劳动一天起码强七八倍甚至十倍,还不用出那么大的力,本钱也不大。
风风雨雨干了几个月,不知是谁把他举报了。一次工商管理人员在半路截获了他,没收了他所带的辣椒,还要处罚他。最后他好说歹说,总算没有被处罚,但没收的辣椒充公了。
辣子被没收了,那次他肯定赔了,但他心里高兴,因为没收的只是他盈利的零头,赚了多少,只有他自己清楚。
严打投机倒把,狠狠割资本主义尾巴,风声紧了,运动也严厉了。他只好洗手不干了。
他闲逛了半年,做些东家买西家卖的小生意。
不久,他结婚了,过上了幸福的日子。
党的惠民政策如东风般吹遍祖国大地,天变了,地变了,仿佛山山水水也都变了。山上的草更绿了,地上的花更红了,就连屋子的燕子也好像比过去漂亮了,叫声也更好听了,农民的好日子来了。实行生产责任制后,粮食产量也大幅提高。
在那个人们温饱问题还没有解决的时候,他成了全村唯一的第一个万元户。
此后,他从小打小闹的生意逐渐发展成大气候,整大车整大车地往回拉辣椒,把辣椒把子摘了,整理好后又运往外地售卖。那几年,发财确实发财了,一天就给他摘辣子把把的人,最多时竟达百十号人,用现在的话说,也按置了一批就业人员。
他赚钱了,把屋子彻底翻修了一遍,还进行了装修,就连农村人很少知道的空调也装上了。
第二年他又买了辆小车,村上人对他刮目相看,他现在是真的有钱了,有财了。
生意路上也并非一帆风顺,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
一次,他收了二十多吨辣椒,整整一大车。这是别人介绍的一个新客户,他抽查辣角后觉得没问题,可等拉回来一倒,近三分之一的辣椒竟是“下角料”。他惊出了一身冷汗,钱已经付过了。他打电话协商,对方却说当面交货,过后概不负责。他乘车又去了那里,那人不但不承认,还叫来几个人要收拾他,扬言要放他的血。
发财无奈,找到介绍人,介绍人也爱答不理的。由于款项数额巨大,他又上告上公安局、法院,最终却不了了之。
最后发财一打听才知道,那介绍人和供货商是一伙的,他们早就设下圈套,就等他上钩。
为此,他赔了五六万元,那时的五六万元,对一般人来说是个天闻数字。他虽说谈不上倾家荡产,但也把老本都赔光了。他整整睡了一个礼拜,连死的心都有了,最后还是媳妇好言相劝,他才放下一切,终于想通了。
真是不吃一堑,不长一智。从此他打死都不做辣椒生意了,他说就算拿着枣干讨饭,也不干这事了。用他的话说:“这多少年流血流汗挣的钱,全赔光了。”
发财想通了,他重整旗鼓,另起炉灶,又干起了生意。这次他谨慎多了,真有一种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感觉。
又是几年过去了,发财风风雨雨、坎坎坷坷地走了过来。他以老实本分的精神,赢得了用户的好评,生意又一次做得风生水起。
一次,他回家时,村上一位留守儿童,父母在外打工,只有爷爷奶奶照顾。孩子放学回来不知误食了什么,上吐下泻,生命垂危。他知道后,赶忙开车把这孩子和爷爷奶奶拉上,送到县医院。等安排好住院后,他又向医院交了一千元。
几天后孩子出院,两位老人拿着一千元来还他,发财说什么都不肯收。两位老人不答应,他诚恳地说,这和上次辣椒赔的钱相比,简直是九牛一毛,钱拿回去吧。
发财就是发财,他发财了也不忘乡亲。
记得那年村上修街道,他一次就拿出两万元,那时的两万元可不是个小数目啊!
人常说:“好人有好报。”这话一点不假。发财有三个娃,两男一女,都考上了理想的大学,二儿子上了什么985大学,大儿子考上了公务员,女儿在大学入了党,在一个县组织部上班。
上人都说,我们村的发财,这回可是真正的发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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