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铁窗外的油菜花一闪而过，周阳数着手机相册里女儿的照片，第37张是上周视频时，孩子用蜡笔画的全家福，歪歪扭扭的四个人，妈妈的位置却空着。她摸了摸包里的退烧药，这趟临时请假回娘家，是因为接到邻居电话，说母亲肺炎住院。
　　 十二年前出嫁那天，县城到娘家的路还坑坑洼洼。新郎的婚车颠得厉害，周阳攥着红盖头偷偷掀开一角，看见送亲队伍里母亲的蓝布衫越来越小，最后缩成村口月季花丛下一个模糊的点。那时她满心憧憬，觉得两百公里不过是几个小时的车程，随时都能回来。哪知道后来的日子，就像被乱麻缠住了手脚。
　　 婚后第三年，女儿出生。婆婆总念叨“孩子小，路上折腾容易生病，等断奶再说”。周阳每天围着孩子转，半夜喂奶、换尿布，累得睁不开眼，回娘家的事就这么搁下了。第五年，丈夫升职调往外地，一家人跟着搬家，光是收拾行李、找房子、给孩子转学，就把人弄得焦头烂额。母亲在电话里永远都是那句：“别惦记，家里都好。”直到去年过年，周阳才发现母亲鬓角全白，厨房案板上摆着半袋治哮喘的中药。那一刻，她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特别不是滋味。
　　 这次返程，周阳特意选了靠窗的座位。记得小时候，她总趴在客车窗边看风景，母亲会把煮鸡蛋剥好塞进她手里，还会变魔术似地从口袋里掏出几颗水果糖。如今窗外的稻田变成了厂房，记忆里的月季花丛也被拆迁成了广场。手机突然震动，丈夫发来消息：“孩子发烧39度，你什么时候回来？”周阳盯着屏幕，心里七上八下，一边是生病的母亲，一边是发烧的女儿，哪边都让她放心不下。
　　 推开病房门，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母亲蜷缩在病床上，看到她的瞬间，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怎么大老远跑回来？”周阳把退烧药轻轻放在床头柜上，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那是她出嫁时留给母亲的银镯子，被磨得发亮，套在输液架上挂吊瓶。母亲瘦了好多，手上的皮肤皱巴巴的，像老树皮，周阳鼻子一酸，差点掉眼泪。
　　 “小阳啊，你王婶家闺女下个月结婚。”母亲咳嗽着说，“人家男方在省城买了房，听说离咱们老家就半小时车程。”周阳望着母亲凹陷的脸颊，突然想起自己婚礼那天，母亲偷偷塞进行李箱的二十个咸鸭蛋，还有那句“常回来看看”。那时候自己忙着开始新生活，总觉得以后有的是时间，现在想想，真是后悔。
　　 返程前，周阳去了趟老街。裁缝店变成了奶茶铺，文具店改成了快递站，只有巷口的包子铺还冒着热气。老板娘眯着眼打量她：“这不是周家丫头吗？好些年没见了！”蒸笼掀开的白雾里，周阳恍惚看见十六岁的自己，攥着零花钱冲向柜台。那时候，放学路上买个包子，和同学打打闹闹，日子过得简单又快乐。现在每天被工作、家庭的琐事填满，连喘口气的时间都少。
　　 高铁启动时，手机弹出女儿的语音：“妈妈，我退烧了，你什么时候回家？”周阳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村庄，突然想起母亲说过的话：“嫁出去的女儿，就像断了线的风筝。”她摸了摸口袋里母亲硬塞的晒干艾草，眼眶发热。母亲总说艾草泡脚能驱寒，以前自己总嫌味道大，现在闻着，却觉得特别安心。
　　 深夜到家，女儿已经睡着。周阳轻手轻脚地整理行李，发现母亲塞的艾草里夹着张纸条，歪歪扭扭写着：“丫头，别太累，妈没事。”月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照在梳妆台上的全家福上，照片里的母亲还年轻，笑出眼角的皱纹。周阳想起小时候，母亲总是把最好的留给自己，自己却在长大成家后，给母亲的陪伴越来越少。她翻出旧相册，看到一张母亲年轻时在田埂上的照片，扎着麻花辫，笑得灿烂。可这些年，自己忙着过自己的日子，都没好好问问母亲，一个人在家孤单不孤单，腰疼的老毛病有没有犯。
　　 周阳打开手机地图，输入娘家地址。218公里，驾车3小时15分。可这短短的距离，却成了横亘在她与母亲之间的山海。窗外的路灯次第亮起，像一串永远够不着的星星。她把母亲的纸条折好放进钱包，暗暗决定：等女儿再长大些，一定要常回家看看。不能再等了，谁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呢？
　　 第二天清晨，周阳在厨房熬粥时，听见女儿在房间喊：“妈妈，我要喝外婆煮的小米粥。”晨光透过纱窗，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影子。她望着窗外，突然发现，回娘家的路，原来一直藏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是牵挂，也是遗憾，更是一份未完成的承诺。她想着，等周末，就带着女儿回娘家，让母亲也抱抱外孙女，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吃顿饭，把这些年错过的时光，慢慢补回来。还要给母亲买件新衣服，陪她去菜市场挑她爱吃的菜，听她唠唠村里的家长里短。就算工作再忙，每个月也得抽个周末，哪怕只是回去吃顿午饭，也好过让母亲天天在家盼啊盼的。
　　 （编者注：百度检索为原创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