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浪花·梦想】下雪那天(小小说)
雪片子跟不要钱似的往下砸,打在脸上生疼。我把校服领子竖得老高,一路小跑往家奔。经过巷口老张头的馄饨摊时,锅里咕嘟咕嘟冒着热气,香味直往鼻子里钻。老张头系着油乎乎的围裙冲我喊:“妮儿,进来暖和暖和!”我扯着嗓子回他:“不啦叔!我妈炖了红烧肉等着呢!”其实书包侧兜就装着两个硬邦邦的冷馒头,那点零花钱早攒着交资料费了。
一推开门,冷风“嗖”地往里灌。我家那台老空调早就不制热了,妈妈裹着姥姥留下的蓝棉被,蜷在掉皮的沙发上缝衣服。缝纫机“嗒嗒”响着,她头也不抬:“饭在锅里,快趁热吃。”揭开锅盖,清汤寡水的白菜帮子漂在上面,连点油花都看不见。我舀了口汤,凉得透心,妈妈总说自己吃过了,可我知道她一天就啃了个干馒头。
自从爸走后,日子就像掉进了冰窟窿。那天他扛水泥袋突然倒下,救护车呜哇呜哇来了又走,最后只留下一屁股债。妈妈白天在纺织厂拧螺丝,手指被机器划得全是口子;晚上给人改裤脚,老花镜滑到鼻尖上,还在眯着眼穿针引线。上个月我偷偷去电子厂应聘,被她知道后,抄起扫帚追着我满院子跑:“你要是敢退学,我就一头扎进护城河里!”
正啃着馒头,外头传来“嘀——”的汽车喇叭声。我扒着结满冰花的窗户偷看,一辆黑亮黑亮的小轿车停在巷口。车门打开,下来个穿貂皮大衣的女人,怀里抱着只白狗,还戴着墨镜。她踩着细高跟,一步三滑地往前走,边走边嫌弃:“这破路,全是雪!”我赶紧缩回来,生怕她看见我家窗户用报纸糊着,墙角还堆着捡来的煤球。
突然,座机“叮铃铃”响了。妈妈接起电话,脸色比墙上的白灰还难看。我凑过去,听见电话里说:“再不交房贷,房子就收走了!”妈妈攥着话筒,声音直打颤:“求求您再宽限几天……”挂了电话,她坐在那儿发怔,指甲在沙发扶手上抠出一道道印子。我心里直发酸,这房子是爸爸活着时,天天吃泡面攒钱买的。
天快黑的时候,有人敲门。打开门一看,是对门王婶,怀里抱着个大瓦罐。“快接着!”她硬塞到我手里,“炖了一下午的排骨,再不吃就凉了!”妈妈忙说:“使不得使不得!您家儿子还要上补习班……”王婶眼睛一瞪:“跟我还客气啥?当年要不是你妈背着我跑两里地去医院,我和娃早没了!”
吃饭时,妈妈把排骨全夹给我。我咬了一口,肉又香又烂,眼泪差点掉碗里。上回吃肉还是过年,妈妈说自己吃素养生,却在半夜偷偷舔我啃剩的骨头。那天晚上,我迷迷糊糊听见缝纫机声,睁眼一看,妈妈还在缝衣服,台灯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头发白得像雪地里的霜。
第二天早上,雪停了,太阳明晃晃的。我踩着厚厚的积雪去上学,忽然听见后面有人喊:“等等!”回头一看,是班长李明骑着新车追上来。他从车筐里拿出个保温桶:“我妈熬的姜汤,给你和阿姨带的。”我脸一下子红了,原来昨天放学,他看见我钻进了这条最破的巷子。
到了教室,我发现课桌肚里塞着个信封。打开一看,里面是皱巴巴的零钱,还有张纸条:“咱们都是一家人!”小胖写着:“以后数学作业随便抄!”文艺委员画了个笑脸,旁边写着“加油”。我鼻子一酸,以前总觉得同学嫌弃我穷,没想到他们早把我当自家人了。
放学路上,我去菜市场买了羊肉和豆腐。路过馄饨摊,老张头塞给我一兜馄饨皮:“今儿生意好,剩下的你拿回去煮!”我抱着菜往家跑,远远看见妈妈踮着脚挂红灯笼。那灯笼是去年过年挂的,都褪色了,妈妈说挂着喜庆。
那天晚上,羊肉汤咕嘟咕嘟冒着泡,香味飘满整个屋子。妈妈尝了一口,眼泪啪嗒掉进碗里。我慌了:“是不是咸了?”她笑着摇头:“傻丫头,这是我喝过最香的汤……”窗外又飘起了雪,可屋里暖烘烘的。我知道,只要有妈妈在,有这些好心的街坊同学在,再冷的天也能熬过去。现在每次下雪,我都会想起那天,想起那些让人心头一暖的事儿——原来最珍贵的东西,从来都不是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