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宁静】万万没想到(散文)
从家到小学,有段必经之地,那里有一些并不规则的祖坟。随着时间的推移,为了方便、省时,原本绕道而行的人,不知何时竟径直踏过一座祖坟的下方。所以,它的下方固然有些下凹,变成了一段光滑的路,但它上方依然有坟的模样。
有天中午放学回家吃午饭,正一面兴冲冲哼着《蜗牛与黄鹂鸟》的歌,一面快步踏过那座坟墓时,迎面走来一位背着农具的老农,大声说,还不快去看啊,你院子阿民、阿布家的祖坟被人挖了!
在我们当地,不是深仇大恨是不会轻易挖人家的祖坟的。就是平时吵架骂一句:挖了你家祖坟!对方听了都会气得与你拼命,就更别说真挖人家的祖坟了。
我二话没说,飞速往挖坟的方向跑去。
还未到村口,就依稀看到村子左边的山上有很多拿着锄头、铲子的人,隐约听到那边传来各种争吵声、哭声、骂声。
待我跑过去时,只见有些腐烂的棺木、寿衣等陪葬品由上至下、东一块西一块散落在山坡处。尸骨也随处可见。有人指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说,那是脑壳,刚才还乌黑发亮的头发,见了光,吹了风,就立马断了、碎了……突然,我好像闻到一股难闻的尸臭。周围弥漫着令人窒息难以名状的紧张,我若有若无的恐惧和不安被瞬间点燃。接着,有人不由自主地讲起挖坟的那一幕——
那天上午,只见浩浩荡荡一群人,雄赳赳、气昂昂,手持锄头棍棒等直奔阿民、阿布家的祖坟,不由分说准备开挖。早就等候在那里的阿民家人奋不顾身地与他们厮打在一起,一时间,喊打喊杀声、嚎哭声、喊冤声响彻整个上空;一时间,看热闹的人从四面八方涌来,黑压压的一片;一时间,整个天空沸腾了,整个场地像似爆炸了!但终究是柏姓人多势众,很快就在祖坟的周围形成了一个庞大而坚固的包围圈。他们先三下两下把阿民家的所有人蛮横拽开,然后拉的拉,推的推出来,和看热闹的一起被统统隔离在包围圈之外。
紧接着,好几个壮汉再次手握锄头、羊角锤,锤起锄落,尘土纷飞,将坟墓上的泥土翻开。然后,手持木棒、羊角锤、钢钎、撬杠,七上八下一顿猛撬,随着一阵“嗷嗷”的狂吼声,棺木“吱呀”的断裂声,只见从高处不断落下棺木、衣被等夹杂着死者的尸骨,他们像是在任意处置一些无人看管的垃圾。接着一个圆圆的东西,被抛得最高,飞快地落下,幽幽地滚了数圈,最后酷似满含愤怒地停在斜坡的小土堆旁。人脑壳!随着一阵阵或唏嘘或长叹或惊叫或呐喊或恸哭后,人群似乎顿时安静了很多,这像是一场惊悚的恐怖片,一场毕生难得一见的视觉冲击,高潮后带给人瞬间的冷静和思考!然后又恢复了各种嘈杂声……
不久,温度越来越高,柏氏家族那些人早已扬长而去,看热闹的人也逐渐散去,只剩下少数几个看热闹的人和阿民、阿布一家子。喧嚣过后终归静寂,就连最烦人的知鸟早已躲得远远。偶尔的一两声抽泣、长叹掩盖不住难以抑制的无奈、无助和愤怒。
闷热的空气弥漫着久久没有散去的尸腐味、怨恨;散落一地的棺木、尸骨好像在狠狠地控诉着刚刚经历的那场浩劫……
他们还是不愿离开,站在被挖祖坟的四周,也就是我院子后面的这座山叫柏家祖山的一侧,它左边凸出来一小块地活生生被抽水沟隔开两半,被挖的坟墓就在左半部分。很多年前,一柏姓人家落难乞讨到此,不久后有一柏姓老者命归黄泉,其子孙见那突出来的小块地不仅视野开阔,而且风水极佳,于是就将他埋葬于此。不知过了多少年,这柏姓人家开枝散叶,盘根错节,在方圆数公里繁衍了好些个村、形成了上千人的名声显赫的大家族。
后来柏家的子孙越来越多,越来越发达,每年清明来祭祖的络绎不绝,排成一条长长的队伍,蔚为壮观,特别是最近几年尤甚。再后来那座山就被叫成了“柏家祖山”,潜移默化、顾名思义,居然把原本属于我们生产队的山变成柏姓大家族的了!
其实,阿民、阿布爷爷原来是我们当地很有名气的大地主,家族子孙后代众多,附近人不敢惹他们。其父亲死后,请了风水师,左看右看,还是认为那地方风水最好,于是就将其父安葬在与柏姓祖坟并排的下方。起初几年似乎并没人在意,后来随着柏姓子孙寻根问祖意识加强,扫墓者逐年增多,有心人一看,天哪,这还了得,有人竟敢将祖坟葬在自家祖坟的旁边?这不动了祖宗的龙脉,影响子孙后代?明摆着这不是挑衅吗?于是就勒令阿民、阿布在一周内必须迁移祖坟,否则后果自负!阿民阿布哪能咽下这口气!你能葬,凭什么我不能葬?关键是这座山还是自己院子的!还有被别人逼着迁祖坟是最没面子的事,也是对整个家族命运冲击最大的事,于是不加理会。直到柏家最后通牒,他们依然无动于衷,似乎做好了对抗到底的准备。
哪知最终还是因阿民家劝阻不了柏家,一场难以避免的冲突还是发生了。
这场争斗终因阿民家族的失败而告终。他们只得默默地将死者的遗骨一点点收拾,移葬别处。这之后,其家族当然将此事诉诸于法律,但不知是因他家力量悬殊还是什么别的原因,阿民家族始终没得到任何赔偿,伤口也没得到抚慰……
死者已逝,九泉之下本应安息,不承想,尸骨被疯狂抛出,灵魂被无情惊扰。
哀乎?悲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