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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江山·见证】【晓荷】老屋不语(散文)


作者:车成彧 秀才,1192.1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195发表时间:2025-07-10 06:24:19

土砖墙,黑布瓦,木格窗户,列架柱子鼓皮内墙。从记事起,我就住在这里,这里也是我出生的地方。
   整个湾子三十多户人家,几乎家家都是这样的土砖瓦屋。除了东面,其余三面被四口水塘包围。我想,这应该是祖辈们当年为了防洪,抬高屋基取土所致。至于我家的老屋是什么时候建造的,我没有问过父亲母亲,我想应该是他们成家时修建的吧。我家老屋处在湾子最南边,南边并排有两口水塘,老屋离水塘不到四米,坡岸离水面大约一米多。老屋坐西朝东,最受力的南边山墙靠近水塘,加之做屋时基础下得可能不太牢固,等到我记事时,已经有些年头的老屋,开始有些倾斜。在舅舅叔叔的帮助下,在南墙边已经打上了两根斜撑。老屋位于湾子最南边,又位于中间位置,无论是夏天还是冬天,大人小孩都喜欢到老屋南墙边来聚会。夏天,乘凉,闲聊;冬天,晒太阳,拉家常。
   靠近水塘的边上,载有一排柳树,其中有一颗歪脖子柳树,横卧伸向水塘,成了我们夏天天然的跳水跳台。更好玩的是,还有一棵树斜卧进水塘,一半在水里,一半在水面,经常可以看到一些乌龟爬到树干上晒太阳,小孩子玩心大,大人告诉我们,乌龟晒太阳时,不要惊扰它们。看见乌龟爬到树上晒太阳,我们就在旁边仔细观察它们。刚开始,乌龟还有些害怕。久而久之,乌龟见我们没有驱赶和伤害它们,有时候,几只甚至成群结队地爬到树上优哉游哉了。就这样,我在土砖老屋度过了快乐的童年时光。
   父亲兄弟六个,大伯家的大儿子眼见都到了成家立户的年纪,大伯一发动,老辈兄弟几个一起上阵,决定给大堂哥做屋,经济条件不允许,商量后还是决定作土砖屋。征得生产队的同意,说干就干,在离湾子最近的一片晚稻田里,开始了制作土砖。我所见制作步骤大致分作四步。先是碾,在收完晚稻还有稻茬的田里,用牛拖着石磙一遍遍地碾压,干了就泼水,反复碾压,直到表面平滑光整为止。再是裁,碾好后的稻田相当于一整块大砖,需要按照所需尺寸裁成一样大小的方块。父亲兄弟几个把一根粗竹竿用粗绳与一把薄薄的裁刀绑起来,大伯掌握裁刀,其余的人握着竹竿站成一个纵队,大伯按照事先画好的石灰线下刀,然后喊拉,其他人就一起用力,这样田泥就被划分成了很多条。然后,再按垂直角度横向一条条地切割。田泥被分割成一块块的,这个时候看着是一块块泥砖,但底部还连在一起。然后就是铲,大家按照固定的厚度,用光滑的平口大锹将已经切割好的泥砖,一块一块铲起来,取完砖块后,稻田就像被剥了一层皮。再就是码,婶娘们负责搬运砖块,大伯则负责把泥砖堆码成长城,但每块砖之间会留有空隙,就像晒葡萄干的晾房墙似的镂空通风,上面还要盖上稻草防雨淋和暴晒。最后一道工序是晾,经过十天半月甚至更长时间的晾晒,直到泥砖完全干硬。这期间还要好好照看,天晴时揭去稻草,下雨前盖上稻草。泥砖晒干后,就可以拿它砌房子了,砌完墙,再用稻草段和泥涂抹墙面。这样的土砖房冬暖夏凉,住几十年都没问题。这挖过泥砖的稻田肥力下降,第二年开春,生产队会挖塘泥回填挖过砖的田里以恢复肥力,便于种植农作物。
   随着年代的久远和雨水的冲淋,老屋越来越倾斜了,山墙已经裂开了口子,到了不得不拆除重建的地步。购买砖瓦盖房子是人生中的一件大事。父母商量后决定举全家之力,对老屋推到重建。这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对于没有多少资金来源的农民家庭更是难上加难。从谋划到实施费时不少,直到1970年代中期,父母想硬气一回,不再做土砖屋,就做红砖瓦屋。虽然,那时公社已经有砖瓦厂,但是家里孩子多,负担重,买不起红砖,那就自己烧制红砖吧。
   上阵亲兄弟,打虎父子兵。其实烧制红砖对泥土的要求还是很高的。我们那个湾子就叫博士湾,祖祖辈辈不乏能工巧匠,世袭的木工和泥瓦匠的手艺在父亲那一辈还在传续,大伯二伯做得一手好木工,五叔七叔泥瓦刀挥舞得麻麻溜溜的。砌墙做屋,老辈兄弟几个合作,三五天做一栋三间瓦屋,易如反掌。父母合计选好点后,就开始挖土,挖出来的土要打碎,要拣去里面的石头瓦片树根等所有杂质,堆成土堆后,就加水和泥,这是制作红砖的第一道工序。等水渗透后,父亲就赤着脚走上土堆,开始踩踏,边踩边用铁锹翻,反复踩踏,让泥土和水充分混合,形成夯泥巴块,这个环节是最吃力的,一般也是由男劳动力干的。为了减轻父亲的辛苦,有时候我们也会脱了鞋,光着脚丫进去踩,虽然起不到什么大的作用,但是也非常开心。父亲时不时会喊我们去别的地方玩,别捣乱。
   接下来就是做砖坯。做砖坯的工具是一个用厚木板做的木案板和一个砖模子,砖模子是长方形的木盒子,有2种,一种是只装一块砖泥的,另一种是可装两块的,就是一次可以“倒”两块砖。刮板,底下有根细钢丝绳,用来切出多余的泥巴。等泥巴和得差不多时,父亲和舅舅就开始制作砖坯了。我记得他们每次都把泥巴举得高高的,然后用力地砸进砖模子,再用力压平,依稀记得压平后还要用细钢丝绳切去多余部分,然后用刮板拍平。压平后,他们就端着砖模子走到早已平整好并撒了草木灰的平地上,弯下腰,垂直着把砖模子往下一扣,一块方方正正的砖坯就轻轻地摆在地上了。这个时候全靠技术和手劲。扣重了,砖坯掉在地上就会变形;扣轻了,砖坯又倒不出来。倒不出来就麻烦了,就要端回去铲下来回笼重新做。
   一块,两块……就这样他们重复下来,一排排的砖坯就整整齐齐地摆在平地上了。在摆放的同时,他们会把稻草盖在上面,一问才知道刚做出来的砖坯不能暴晒,暴晒砖坯会裂口子。过1~2天后,父亲会把阴干成型的砖坯一块块集中起来码成一人多高,让砖坯在自然环境下晒干水分。
   如果说前面都是力气活,那么烧制砖窑绝对是技术活了。依稀记得当时生产大队应该有1~2口土窑,土窑离父亲做砖的地方还有一段距离,为了节省钱财,父亲请了舅舅叔叔和堂哥他们来帮忙搬运砖坯,请了土窑师傅帮忙烧制红砖。土窑很小,也没有什么规格标准,一半建在地上,一半建在地下,充分利用地形和土层保温。土窑一次烧不了多少砖,如果要盖三间房子,往往需要烧好几窑才行。那时,这种自己烧制砖瓦的情况在农村还是比较常见的。
   这么好玩的事,自然是少不了我的,站在窑口,脸被照得红扑扑的,还险些烧了头发,被一顿取笑。几天后,一砖窑就出炉了。当时,我们满心期待烧出的是红砖,可是,出窑那天搬出来的却是青砖。我和几个哥姐,很是有点愤愤然,父母却很高兴,并且开心地说,青砖好啊,青砖更结实。父亲拿两块青砖对撞了一下,发出了清脆的声音。砖的成色很好,父亲十分高兴。
   有了砖,就可以盖新房,住新家,这是全家人多年的愿望。挖基脚那天,湾子里的男劳动力全部来帮忙,大家都像自己家建新房一样高兴,半天时间,基脚就挖好了。拆除土砖屋留下的列架鼓皮檩条全部派上用场,短短三天半时间,一栋九柱十一檩的三间青砖瓦屋初具雏形。紧接着就是“上梁”,这个仪式隆重庄严,由木工“大师傅”主持,其他师傅辅助。“大师傅”唱,其他师傅和,乡邻亲友应,唱和声、应答声、叫好声、鞭炮声、哄笑声,响成一片,场面热闹又喜庆。安梁仪式完成,撒米粑撒糖果仪式开始,安梁的两位师傅一轮又一轮地把米粑和糖果像雨点一样往下撒,屋里屋外的大人小孩一阵乱抢,嘻嘻哈哈,混乱而热烈。“上梁”仪式在众人的叫好声中、嬉笑声中、鞭炮声中喜洋洋地结束了。
   新砌的砖墙泛着冷硬的光泽,玻璃窗取代了糊着白纸的木格窗,阳光透过亮瓦洒满堂屋。大姐特意买了印有门神图案的年画贴在大门上,又在堂屋神龛下摆上刚刚定制的八仙桌。那时,湾子里陆续响起拖拉机的轰鸣声,“三转一响”(自行车、缝纫机、手表和收音机)成了年轻人的新婚标配。拆除夯土老屋建红砖瓦屋,成为了人们向往的“新式住宅”,承载着社员们对物质富足的向往追求。而我,也在那清浅时光中慢悠悠地长大。
   转眼到了1990年代中期,改革的春风滋润着神州大地,广袤的农村迎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老屋也迎来了华丽的蜕变。新世纪的钟声还未敲响,老屋再次被推倒重建。钢筋水泥浇筑的地基,粉红色的瓷砖外墙,两层半的小洋楼拔地而起。扶手楼梯、落地窗户、太阳能热水器,现代生活的元素填满了房子的每一个角落。彩色电视机配备上自带放大器的室外天线,三十多个频道可供自由选择。
   “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父母离世后,我们回老家的次数也少了,老屋茕然地立再风中。节假日里,我还是会回到老屋,轻轻弹去神龛上的灰尘,打开谱书闸里的家谱,看春天梁燕归来筑的新巢;看秋日阳光飘进的那道光柱;看老柳树摇曳生姿的舞姿,无论它们还记不记得照不照得见往日的人与事。老屋还是老样子,沉默不语,红砖黛瓦如初。只是,曾经夯土砖房里的烟火,青砖瓦屋前的嬉笑,钢筋水泥裹藏的幽思,随着时光流逝而幻化为岁月画卷中的一抹亮彩。
   锁头落扣的那一声“咔嚓”,似乎是老屋与我的道别。转身回望,老屋无声地立在原野,墙脚的野蒿似乎在向我招手。这一刻,我忽然明白,那些散落在屋檐下的雨滴,那些刻在山墙上的裂缝,那些藏在地砖里的潮气,那些藏在灶膛里的余温,那些叽呀作响的户枢声,都是它曾经说过的话,都是它对我的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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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本文生动地展现了作者家乡的老屋,从传统的土砖瓦屋到现代化小洋楼的演变过程。文章从老屋的土砖结构、黑布瓦顶等细节入手,细腻地描绘了童年记忆中的田园生活,以及随着时代发展,家庭为改善居住条件而付出的艰辛努力。从自制土砖到烧制红砖,再到钢筋水泥的现代建筑,作者不仅记录了物质生活的进步,更挖掘出隐藏在建筑背后的家族情感与乡土记忆。文章以老屋为载体,串联起三代人的生活片段:祖辈的智慧与勤劳,父母一代对新生活的追求,以及作者自身成长的记忆。“跳水的柳树”“晒太阳的乌龟”等细节充满童趣,而“上梁仪式”“青砖成色”的描写则体现了传统习俗与匠人精神的传承。当老屋最终变为无人常住的空宅时,作者以诗意的语言赋予建筑生命的隐喻,将物理空间的变迁升华为对时光流逝的哲学思考。一篇语言流畅、主题鲜明的作品,这不仅是对老屋的追忆,更是作者对故乡的深情告别。作者以个体经历映照时代巨变,为我们保存了一份珍贵的乡土档案。佳作力荐赏阅,感谢赐稿晓荷!【晓荷编辑:芹芹森】【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2507100015】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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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芹芹森        2025-07-10 06:28:10
  作者以深情的笔触勾勒出老屋的沧桑变迁,用细腻的描写还原了乡土生活的质朴与温暖,展现了对故乡的深情眷恋。从土砖瓦屋到钢筋混凝土,作者以独特视角诠释时代的进步,同时赋予建筑以生命,让记忆与情感在文字中流淌。这不仅是对家乡的书写,更是对时光的致敬。
回复1 楼        文友:车成彧        2025-07-10 08:33:37
  如果说建筑是凝固的史诗,这篇散文则试图将这部史诗拆解为泥土、砖瓦与钢筋等可视可听的私语。除了记叙时光流转中的点滴温情,更在意象表达、时代折射与代际差异等叙事视角中,藏着对乡土中国的深沉凝视。
2 楼        文友:芹芹森        2025-07-10 06:28:37
  为老师点赞、敬茶献花!祝老师创作愉快!
回复2 楼        文友:车成彧        2025-07-10 08:26:54
  的确,我试图从结构、细节描写、情感表达等方面来挖掘老屋变迁背后蕴含的岁月痕迹与人文情怀。感谢芹芹森老师的精彩编按与精准解读!夏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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