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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江山·见证】【星月】肉的诱惑(散文)


作者:淇水碧柳 进士,7928.23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95发表时间:2025-07-10 21:54:47

在我小的时候,吃肉是一件很奢侈的事。
   那时候,农村实行的是大集体的生产模式。我们村分为三个生产队,社员们每天一起出工,按工分年底计酬。如果家里男劳力多的,年底可以分红;像我家只有母亲一个女劳动力,每年辛辛苦苦劳作一年,到年底一算账,还倒欠生产队工钱!要不是在部队的父亲不时寄回来津贴接济家用,我们母子四人的基本生活都难以维持。
   在这种情况下,村里的大部分人家的生活都是仅仅维持住温饱。一日三餐都是粗茶淡饭:早晚餐一般都是小米粥,玉米面糊涂,配着玉米面馒头,老咸菜;中午大部分时间跟早晚一样,偶尔喝个面条汤,就算改善生活了。至于捞面条,白馍馍,家里不来亲戚,不过年过节,是吃不到的。所以,一年中吃肉的次数是非常有限的。
   中秋节和春节是一定要吃肉的。每个生产队在中秋节和春节都会杀几头猪,然后按照每家每户的人口数分肉,像我们这样的四口之家,每次最多也就分一两斤猪肉。
   每次村里杀猪,都会吸引很多人去看。
   我们村杀猪的地点是在村中央的大皂荚树下,在皂荚树的旁边有一个简易的磨坊,两间石头棚子里面有两盘石磨,我们村里的老百姓经常在那儿磨米磨面。
   一般每个生产队每次都杀两头猪,春节会多杀一两头。磨坊前面,临时盘的一个土灶里面烧了一大锅热水,还摆着一张结实的木头桌子。一只只肥胖的猪嚎叫着被推了过来,这些猪是每个生产队专人喂养的,吃的是米糠,麸皮,还有生产队种的蔬菜,每头猪都养了一年左右,肥肥胖胖的,肚子拖着地面。几个年轻力壮的男社员把拴着腿脚的猪抬到桌子上,宰猪的社员早就把杀猪刀磨得锃亮。几个人使劲儿摁住挣扎不休的猪,宰猪的社员一刀子下去,直刺猪的心脏,白刀子进去然后红刀子出来,红色的猪血就哗哗地从猪的脖子下流出,早有人把一个盆子放到下面接着。随着鲜红的猪血越流越多,猪的惨叫声越来越弱,终于,猪不再嚎叫,像一只泄了气的布袋摊在桌子上。旁边的人赶紧从烧开的锅里舀出一瓢瓢开水,顺着猪的身体浇下去。一股股热气开始在猪的身上蒸腾。现在回想起那个画面真的有点残忍。可奇怪的是,我们小时候看杀猪从来不害怕,那种血腥的场景看着还感觉挺有趣的。
   然后,几个人开始拿着刮刀给猪褪毛。褪毛必须要趁猪的身上热乎着才行,凉了就刮不下来了。十几分钟后,一只白白净净的猪就出现在人们面前。这时,就该给猪吹气了。在猪的后腿上划一道口子,拿一根竹管塞进去,宰猪的社员鼓着腮帮子使劲儿往猪身上吹气,直到猪变成鼓鼓囊囊的,然后把那个口子用线绳扎紧——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吹气的作用。等猪身上充满了气,宰猪的先把猪头砍下来,然后把猪倒吊在磨坊前面的横梁上,紧接着就该开膛破肚了。
   宰猪的社员用锋利的刀沿着猪的屁股一溜滑下,很快,猪的身体就被分为两半。人们用一根木棒支撑在猪的身体里,开始把猪的内脏一件件清理出来。猪心,猪肝,猪肺,猪胃,还有弯弯绕绕的猪肠子,都被放在旁边的大盆子里。人们常说:牛马比君子。猪的身体其实跟人的差不多,身体的内部结构也大同小异。
   最后的步骤就是分割猪肉了。宰猪的社员把后腿,前腿,肋排分类放在早就准备好的簸箩里,然后每个生产队就把猪肉拉到自己的队部,让本队的社员来分肉。那些头蹄杂碎很少有人要,就分给会收拾的人。那时从来没有想过到了现在,从前上不得台面的头蹄杂碎要比好的猪肉贵好多了。就这一两斤肉,我们就要靠它过年了。
   大年三十和初一早上的饺子是必须吃的,所以除了留出一半的瘦肉招待亲戚,其他的肉就都剁成肉馅了。过年的饺子我们每个孩子都要吃两碗多,因为害怕不够吃,除了葱姜和调味料,妈妈还会在饺子馅里加入大量焯熟的白萝卜丝。就这样,满满一大盆看不见猪肉的饺子馅就好了。为了让饺子更香更好吃,那时村民买肉都喜欢买肥肉。我妈妈还有一个绝招,她把焯熟的白萝卜丝再用菜籽油炒一遍,所以吃过我妈妈包的饺子的人都说俺家的饺子好吃。
   初二亲戚来拜年,剩下的猪肉被做成大锅烩菜招待亲戚。到了初五,再把剩下饺子馅包了吃一顿“捏嘴”饺子,年就算过完了,再次吃饺子吃肉就到正月十五了。
   那个时候,不让个人做买卖。养猪可以,必须要卖到公社的畜牧站,除了上交给国家一部分,剩下的生猪由畜牧站统一分配到各个村子里。
   当然,除了过年过节,我们偶尔也可以吃到肉。每当生产队里的牲口意外死亡时,比如爬坡或干活时不小心摔死或累死的牛、羊、马驴骡,还有得了非传染病死去的猪,生产队会把它们宰杀,然后分给社员们,不过这种机会很少。
   我们老百姓自己养的猪,鸡,如果意外死亡,父母也会收拾一下吃掉的。我们这些孩子们会很高兴,没有比肉更好吃的东西了,可是没心没肺的我们从来没有注意到背后悄悄抹泪的大人们。
   既然猪肉吃不到,我们就想方设法找其他肉解馋。
   夏天,当知了开始唱歌时,我们就知道又有好吃的了。
   每天晚上,我们拿着手电筒,去村边的树林里捉蝉。那时候,树上的蝉特别多,这些在地底下蛰伏了几年的“歌唱家”,还没有见到天日,就被我们捉进了玻璃瓶子里,很快我们就满载而归。我们把瓶子里的蝉放进一个大盆子里,用透气的篦子盖住。第二天,那些土色的蝉就褪去了外壳,变成了黑色的。这时候它们的身体还是软的,大人们简单清洗一下,放在锅里用油炸一下,一道美食就诞生了。就是到了现在,炸幼蝉还是一道人人喜欢的美食。
   除了蝉,地里还有一种黄色的肉鼓鼓的虫子,我们叫它“黄虫”。每当大人们翻地的时候可以翻出好几条黄虫。拿回家用油炸一下,也特别好吃;据说黄虫是蝗虫的幼虫,蝗虫也可以吃。每当我们跟着大人去地里干活,大人们在地里劳作,我们就在地边逮蚂蚱,蝗虫,用狗尾巴草把它们串起来,拿到家里在火上烧一下,掐去头扯掉肠子,吃在嘴里嘎嘣脆,香酥可口。
   据我婆婆说,我的老公公会劁猪,每次劁猪后他会把割下的猪睾丸拿回家,我婆婆把猪睾丸清洗干净,切碎放在勺子里炒一下,就可以给我爱人改善生活了。想起来真是让人又好笑又心酸。
   那时,招待亲戚最好的饭菜就是见肉。假如有人对你说:来俺家吃饭吧,俺家今天吃肉。如果不是虚让你,那就是真心对你好。只有来了贵重的客人,人们才会想办法去割一块肉。这时候,这些肉只能紧着亲戚吃,家里的人,别说大人,就是孩子也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等亲戚吃剩了才能吃上一点。
   我上小学的时候,去汤阴姑姑家住着。过春节剩下了半碗肉。姑姑把猪肉炒熟放在比较阴凉的北屋,就是我住的房间。看着那半碗肉,我难以抑制心底的馋虫,每天都会拿起一块肉,吃掉瘦的部分,最后只剩下了半碗肥肉膘子。到了正月十五,姑姑要做烩菜,让姑父去拿那半碗肉,看到碗里只剩下一堆白花花的肉膘子,感到很奇怪:“要说是老鼠偷吃了吧,老鼠还会挑肥拣瘦了?”心虚的我不敢吱声,好在姑姑和姑父没有深究此事,前些年我跟姑姑姑父谈起此事,他们却早已忘记了此事——如今,母亲、公公婆婆、爱人还有姑父姑姑都已经作古了,愿他们在另一个世界安息!
   后来实行了承包责任制,人们的生活水平渐渐提高了。可是吃肉在农村还是不寻常,一般家里来亲戚或者过年才能吃肉。不过,市场经济化了,卖猪肉的也多了,有集体的,也有个人的。不仅仅是猪肉,牛肉、羊肉、鸡肉等肉类的品种也渐渐多了起来。可是老百姓的收入还是不太高,还达不到每天都能吃肉的程度。不过,一年中的大小节日可以吃到肉了。
   这时也允许老百姓养猪和自由卖猪了。对于村民来说,猪和鸡一样,是家里的“银行”。鸡下了蛋,老百姓不舍得吃,拿到市场上卖掉换钱;猪喂了一年,自己也不舍得宰杀吃肉,卖给那些收猪的猪贩子,可以卖一千元钱左右。这对常年在土坷垃里刨食的老百姓来说,不啻于一大笔“巨款”。
   后来,老百姓不再满足于种地,有本事的人开始出去搞副业,只有夏收秋种时才呆在家里,平时就去城市里找点力所能及的活干,比种庄稼来钱快。我的妈妈就去乡政府办的养鸡场找了份做饭的活。
   养鸡场有个明确规定,只许吃鸡蛋不许吃鸡肉。母鸡生了蛋,难免有破皮的。那些破的就都让养鸡场的职工吃了;为啥不让他们吃鸡肉呢?主要是怕有嘴馋的工人为了吃鸡肉恶意弄死小鸡。所以,那些发生意外的小鸡,比如被鸡群踩踏压死的小鸡,养鸡场宁可扔掉也不给工人做着吃。妈妈在那儿做饭,她征得了场长的同意,把意外死去的小鸡拿回家做给我们吃。
   在妈妈的指导下,十几岁的我学会了用热水烫鸡毛,脱毛,给小鸡开膛破肚,然后把清洗干净的小鸡挂在阴凉的屋子里(那时家里没有冰箱),隔几天就炖一只小鸡吃。有一次乡政府的郭书记去我们家里做客,无意中看到了屋子里挂的小鸡,对我妈妈说:“中午给俺炖一个水咕嘟吃吧!”水咕嘟是我们那儿对布谷鸟的称呼,妈妈很疑惑,家里没有水咕嘟啊?直到郭书记说我们屋子里挂了好几只时,我妈妈才告诉他那是养鸡场的死小鸡,不是水咕嘟。
   那个时候,人们对吃肉都有着强烈的欲望。我记得那几年我们那儿办事中午都要吃“定碗”。定碗和烩菜的做法不太一样,先把炸好的土豆,豆腐和皮渣还有丸子盛在一只只黑色的陶瓷碗里,上面盖上三四片肥瘦掺半的五花肉膘子,然后放在大蒸笼里蒸,等出笼后再浇上调制好的料汁。吃饭时每个人吃一碗,当然,不够吃了还可以再吃。那些肥肉膘子,又长又肥又厚,吃一口满嘴流油。一般人吃个一两块就腻得吃不下去了。
   我有一个表弟,从小就爱吃肉,可是家境艰难,家里很少买肉吃,遇到办事时他就会不要命地吃肉。大家看到我的表弟长得白白胖胖的,很可爱,又是那么喜欢吃肉,很多人就把自己定碗上吃不完的“肉顶儿”,就是那几块肥肉膘子送给表弟吃,表弟当然是“来者不拒”。有一次表弟吃了肉,口太渴就喝了很多凉水,结果伤食了,后来就不能吃肉了,一吃肉就会恶心,呕吐,表弟的口福算是被折了。为了让表弟能重新吃肉,姑姑用土办法“投”了几次:就是把一块肉在火上烤焦,碾成粉末,放进黄酒里让表弟喝下。这个办法妈妈也给我用过,还是挺有效的。可是表弟伤食太严重了,“投”了几次也不管用。从那以后,直到表弟意外去世,他再也没有吃过猪肉,只能少量地吃一些鸡肉或者牛肉。
   我结婚后,婆家的一只老母鸡不知道什么原因死去了。我说扔掉吧,万一是吃了老鼠药呢,人吃了会中毒。可是看着又肥又大的老母鸡,公公婆婆既心疼又惋惜,他们还是把老母鸡炖了。为了预防万一,我拿出婆婆的银戒指放在了锅里一起煮。鸡肉煮好后,我捞出银戒指看变黑了没有。看到银戒指没有变黑,我们就要吃鸡。公公多了一个心眼,他拦住了我们,自己先夹了一块鸡肉吃了,他叮嘱家人说:“我先尝一块,过半个小时我没事你们再吃。”公公以身试毒的壮举感动了家人,好在他没事,我们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最后我们也安然无恙。事后想想这件事,还是有点后怕,万一那毒不会让银戒指变色呢?公公岂不是要出事了?所以现在来历不明的死动物我是不敢吃的。
   还有一次吃肉的经历也让我记忆深刻。那时我怀着我的儿子,嘴特别馋,可由于收入微薄也不能经常吃肉。一天我在家休息,二叔来我家,对我说:“今天中午俺家吃肉饺子,你婶子忙不过来。你去帮她包饺子吧,中午就在俺家吃饺子。”我一听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忙不迭地答应了。那时我孕吐特别厉害,可是在二叔家吃了两碗饺子,却破天荒的没有吐。那饺子的香味啊,直到现在我似乎还能回味出来。
   又过了几年,我们的收入渐渐提高了,吃肉也变得不再奢侈了。一个月可以吃上三两次,过年过节不仅可以吃上足量的猪肉,还有鸡肉,牛肉,鱼肉等肉类食品也搬上了我们的饭桌。可也奇怪,肉却变得越来越不香了,就是纯肉馅的饺子也吃不出以前的香味。其中的原因不言而喻:以前人们喂的猪吃的是粮食,野菜,剩饭,现在的猪吃的是料精和饲料,一些丧尽天良的养殖户还要喂猪吃激素,催长剂,瘦肉精等;以前一头猪要喂上一年,现在一头猪只需要四五个月,猪肉吃起来当然也就有天壤之别了。
   肉对人们的诱惑越来越小,不仅仅是肉,很多以前魂牵梦萦的美食人们也好像吃腻了。从前和现在都在为吃发愁,从前没有啥东西吃,现在不知道想吃啥东西。就像有人说的:以前看别人吃肉,馋得直流口水,可是没钱买来吃;现在看别人吃肉,还是馋得直流口水,身体不再健康了,却是不敢买来吃。相反,以前人们无奈之下充饥的东西现在却堂而皇之地登上了人们的餐桌:比如洋槐花、榆钱串串、野苋菜、面条菜等野菜,高粱面、荞麦面、燕麦、黄豆面、绿豆面等粗粮,甚至有人为了健康,还吃起了麦麸。啊哈,就是放在从前,不到灾荒年,人都不吃,那就是喂猪的嘛!
   人们的口味也越来越刁钻,有的人冒着风险吃野生动物,有的人不辞劳苦去农村买老百姓家养的鸡鸭鹅,牛羊猪肉。现在的人不怕花钱,讲究的是吃得营养和健康,那些养殖场批量生产的肉蛋奶还有用高科技和狠活培育出的粮食蔬菜有钱人根本不屑一顾。
   肉没有了诱惑,这是时代的发展和进步。各种问题食品的产生,也暴露了人性的贪欲和社会的悲哀。当我们食不知味时,当我们不知道吃什么好的时候,不由得会怀念起小时候那些渴望吃肉的岁月,可惜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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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碧柳老师的这篇散文,以“吃肉”为线索串联起过往岁月,字里行间满是生活的温度与时代的印记,读来真挚动人,让读者仿佛置身于那个物质匮乏却充满生活气息的年代,唤起强烈的代入感。文章没有刻意煽情,却在平淡叙述中流露深沉情感。还有对岁月流逝的怅惘,真挚得令人动容。“吃肉”这件小事,实则是时代的缩影。从大集体时按人口分肉、一年难得吃几次肉,到承包责任制后生活改善、肉类逐渐丰富,再到如今对健康饮食的追求,不仅展现了百姓生活水平的提升,也暗含着对物质与精神、传统与现代的思考,让文章在个人回忆之外,多了一层时代厚重感。全文语言朴实无华,如同拉家常般自然,却带着浓浓的乡土味。“玉米面糊涂”“捞面条”“定碗”等方言俗语的运用,让文字更接地气;对童年趣事、邻里场景的描述,充满生活的烟火气,读来亲切温暖,仿佛能闻到当年肉香,感受到那个年代独有的质朴与纯粹。总之,这篇散文以“吃肉”为切口,串联起个人记忆与时代变迁,细节中见真情,平淡中显深刻,既是对过往岁月的温情回望,也引发了读者对生活与时代的共鸣。倾情推荐,好文共赏!【编辑:乡鹤】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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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乡鹤        2025-07-10 21:58:03
  全文既是对过往岁月的温情回望,也引发了读者对生活时代的共鸣!一篇难得的散文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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