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星河课
　　 夏夜的星河像块没织完的布，银线乱糟糟散在天上。我搬了竹床躺在院里，爷爷摇着蒲扇说，孔子见了这河，准得说“逝者如斯夫”。他指的不是地上的河，而是天上的，就是牛郎织女隔着的那条河，水是星星化的，流了几千年还没干。
　　 嫦娥住的月亮在云里躲躲闪闪，像个怕挨骂的姑娘。传说她偷了灵药飞上去，可广寒宫再大，连只兔子都嫌冷清。爷爷说，人啊，就怕图一时痛快，忘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倒好，把后羿一个人撂在地上，自己守着座冰窖，这算哪门子自在？吴刚还在砍桂树，斧子下去，树就长出新茬，跟他较劲似的。我数着他砍树的次数，爷爷笑，傻小子，不懂得“因材施教”，跟棵树较什么劲？换个法子说不定早砍断了。
　　 银河里的星星突然眨得厉害，爷爷说那是孔子在讲课。两千多年前，他在杏坛说，为政以德，譬如北辰。现在北辰星还在那儿站着，像块钉在天上的坐标。地上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忙着种地、打工、赶路，抬头看星星的次数越来越少。可星星不管这些，该亮的亮，该走的走，跟孔子说的“君子坦荡荡”一个样。
　　 后半夜起了风，月亮露全了，嫦娥的影子在月面上晃了晃，好像在擦桂树叶子。吴刚的斧子声顺着风飘下来，闷闷的，像谁在叹气。爷爷收起蒲扇，回去睡吧，星星也要上课呢。我回头看，银河的水流得更急了，好像有谁在催着赶路，就像孔子当年坐着牛车，在诸侯国之间颠沛，车辙印里都长了草，可他讲的那些道理，比星星还经活。
　　 二、桂下问
　　 月亮圆的时候，桂树的影子能铺到窗台上。奶奶说，吴刚砍下来的桂枝，有一截飘到了咱村口，长出棵小桂树，现在每年秋天还开花。我蹲在树下数花瓣，花瓣上沾着露水，亮闪闪的，像嫦娥哭的时候掉的泪。
　　 孔子要是见了这树，会说啥？我问奶奶。她正在摘桂花腌糖，手一扬，金粉似的花瓣落在竹篮里。他准得说“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奶奶笑着说，不过这桂树也不差，霜打了更香，跟人一样，经点事儿才像样。
　　 远处的银河像条冻住的路，牛郎星在那头搓着手，织女星的梭子停在云里。传说他们每年见一次，可奶奶说，别离算啥？孔子的学生子路，跟着老师走了一辈子，死的时候还系着帽缨，说“君子死，冠不免”。真有情义，不在天天见面，在心里装着。她往我嘴里塞了块桂花糖，甜得发齁，像把银河的星星嚼碎了。
　　 吴刚的斧子声从月亮上飘下来，一下一下，跟敲钟似的。奶奶说他傻，砍了几千年还没明白，树砍不断，是因为他心里有股气没顺。“孔子讲‘克己复礼’，他倒好，跟棵树较劲儿，这不是跟自己过不去吗？”说着指了指天上的嫦娥，“她也一样，把自己关在月亮里，忘了‘礼之用，和为贵’，一家子和和气气的多好，非要飞那么高。”
　　 半夜醒来看窗，小桂树的影子晃了晃，好像吴刚扔下来的桂枝在发芽。月亮旁边的星星挪了挪位置，像孔子周游列国时，跟着他的学生们换了个坐姿。奶奶说的对，天上的神啊仙啊，其实跟地上的人没两样，都在学怎么活得踏实，就像这桂树，不慌不忙地长，该开花时就开，比砍树的、奔月的都从容。
　　 三、星论语
　　 老槐树上的蝉叫得正欢时，银河就看得最清。村小学的王老师总带着我们在操场看星星，他说，孔子教学生，就像这星星教咱们，不用说话，光看着就明白道理。
　　 他指着北斗星说，这七颗星像个勺子，不管转多少圈，勺柄总指着北方。孔子说“君子不器”，可这勺子倒是个好“器”，几千年来帮人辨方向，可见有用的东西，不怕当“器”。我们都笑，他又指织女星，那姑娘织布，织的是云锦，可她心里念着牛郎，这叫“仁”，心里装着别人，做啥都有劲儿。
　　 月亮上的嫦娥在桂树下踱步，白兔蹲在她脚边捣药。王老师说，她当年要是懂“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就该把药分后羿一半，两人一起飞上去，哪怕住草棚也比独守广寒宫强。他指着月亮上的黑影说，你看吴刚，砍树不是为了砍断，是为了磨性子。孔子说“学而时习之”，他这是“砍而时习之”，说不定哪天就想通了。
　　 银河里的星星突然密了起来，像谁撒了把米粒。王老师说这是孔子在给弟子们上课，讲“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你看牛郎向老牛学耕地，织女向蜘蛛学结网，连吴刚，说不定也在向桂树学怎么扎根。我们躺在操场上，看流星划过，王老师说那是有星星“毕业”了，去地上当人，学着孔子说的“修身齐家”。
　　 回家时路过晒谷场，爷爷正借着月光翻谷子，谷粒上沾着星光，亮闪闪的。他说，星星跟孔子的话一样，看着远，其实就在咱身边，你种的谷子，颗粒饱满，就是“食不厌精”；待人实在，就是“言必信”。我摸了摸口袋里王老师给的星图，上面的北斗星像个问号，好像在问：今天的你，比昨天懂事点了吗？
　　 四、鹊桥架
　　 七月初七的晚上，银河边总有叽叽喳喳的声儿，奶奶说那是喜鹊在搭桥。我扒着门框看，星星挤得像赶集，牛郎挑着担子，俩孩子的哭声顺着星光飘下来，比村口卖豆腐的吆喝还脆。
　　 “孔子要是见了这桥，准得说‘礼尚往来’”，爷爷蹲在门槛上抽旱烟，烟袋锅里的火星像颗小星星，“喜鹊一年搭一次，不是白搭的，是让这两口子记着，情义得常来往才热乎。你看他弟子子贡，老远跑去看老师，孔子病了，他守着不走，这才叫‘朋友信之’。”
　　 月亮上的嫦娥把窗户推开条缝，偷看银河里的热闹。奶奶说她后悔了，当年要是不飞，现在也能跟后羿在院里剥玉米，人啊，就怕“见利忘义”，她以为月亮上日子好，谁知冷冷清清的，连个说贴心话的都没有。吴刚的斧子声停了，好像也在看鹊桥，桂树的影子在月面上晃了晃，像在叹气。
　　 鹊桥快搭好时，星星突然暗了暗，爷爷说那是孔子在点头。他讲“中庸之道”，这桥搭得正好，不宽不窄，够两人走就行；日子过得不贪多，够吃够穿就好。你看牛郎织女，一年见一次，没抱怨过啥，这就是“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
　　 后半夜，鹊桥拆了，喜鹊们叽叽喳喳往回飞，翅膀上沾着星星的光。我看见牛郎的担子空了，俩孩子大概被织女抱走了，他站在银河边，背影比晒谷场的草垛还孤单。可爷爷说，别瞅着孤单，心里有念想就不苦。孔子周游列国，困在陈蔡，饿肚子还讲课，不就是心里有团火吗？
　　 第二天早上，院里的晾衣绳上沾着根鹊毛，带着点银闪闪的光。奶奶把它夹在《论语》里，说：“这毛比书签强，看着它就想起，再远的路，只要心连着，走几步总能到；再难的事，像孔子说的‘士不可以不弘毅’，咬咬牙就过去了。”我摸了摸那根毛，软乎乎的，好像还带着银河的潮气，那是喜鹊搭桥时，沾的相思水吧。
　　 五、月中影
　　 中秋的月亮圆得像面铜锣，挂在树梢上，连嫦娥的影子都看得清。她总在桂树下站着，袖子扫过的地方，落下些银粉似的光，吴刚的斧子停在半空，好像被月光冻住了。
　　 爸爸在院里摆了月饼，说孔子讲“祭如在”，对着月亮摆点心，就当跟嫦娥、吴刚打个招呼，都是天上的邻居嘛。他切开一块五仁月饼，里面的青红丝像银河的碎光。你看这月亮，不管谁家过节，都照样圆，这叫“天无私覆”，跟孔子说的“君子周而不比”一个理，不偏不向。
　　 妹妹指着月亮上的黑影问，吴刚咋不砍树了？爸爸说他大概累了，也可能想通了——树砍不断，不如歇着看看星星。孔子说“知者不惑”，明白啥事儿能成，啥事儿不成，这才叫聪明。吴刚跟树较劲，就像有人跟命较劲，白费力气。说着给奶奶递了块月饼，“您看嫦娥，后悔了吧？当年要是懂‘三思而后行’，现在正跟后羿在院里剥花生呢。”
　　 银河在天上慢慢流，星星像被冲散的米粒。远处传来收玉米的机器声，三叔公的拖拉机亮着灯，在田里转圈圈，灯光扫过的地方，玉米叶上的露水闪着光，跟天上的星星呼应。爸爸说，地上的人忙着收庄稼，天上的人忙着想心事，其实都一样。孔子说“民以食为天”，咱把地种好，把日子过踏实，比啥都强。
　　 后半夜月亮偏西，嫦娥的影子淡了些，好像往桂树后躲了躲。吴刚的斧子又举了起来，可这次没往下砍，倒像在给桂树梳枝。妹妹睡着了，嘴角沾着月饼渣，像颗小流星。爸爸把她抱进屋，回头看了眼月亮：不管是神仙还是凡人，都在学着过日子，孔子周游列国，不就是想让大家伙儿，过得更像样点吗？
　　 六、星为证
　　 深秋的星星冷得发脆，像冻在天上的碎玻璃。爷爷说，这时候的银河最清，能看见河底的石头——那是女娲补天时剩下的，带着五色石的光。我裹着棉袄坐在磨盘上，看北斗星的勺子里，好像盛着谁的眼泪。
　　 “孔子当年在陈绝粮，学生们都饿蔫了，他还弹琴呢”，爷爷往灶膛里添柴，火光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忽大忽小，“他说‘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人穷不怕，就怕心穷。你看牛郎，住草棚，挑着俩孩子，可他心里装着织女，装着日子，这就不穷。”
　　 月亮躲在云里，嫦娥大概在缝衣裳，月面上的光忽明忽暗，像她手里的线在闪。吴刚的斧子声稀稀拉拉的，爷爷说他大概在想心事，砍了几千年树，总该明白，有些东西比砍树重要，就像孔子说的“德不孤，必有邻”，他要是停下斧子，跟嫦娥说说话，说不定广寒宫就不那么冷清了。
　　 远处的打谷场里，二叔在翻晒豆子，豆子滚动的声音沙沙响，像星星在说话。爷爷说，每颗星星都是个证人，记着谁种了多少地，谁帮了邻居，谁心里装着别人。孔子说“天知地知”，其实就是星星知、月亮知。你偷了邻居的瓜，以为没人看见，天上的星星正记着呢。
　　 我摸了摸口袋里的鹅卵石，是白天在河边捡的，上面有块白印，像个小月亮。爷爷说这石头说不定来自银河，是女娲补天时掉下来的。“不管来自哪儿，落在咱这儿，就得好好待它，”他说，“孔子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对石头、对星星、对人，都一个理。”
　　 银河转了个弯，北斗星的勺柄指向西边，像在催着谁赶路。爷爷起身往鸡窝走，说该关鸡了，晚了黄鼠狼要来。我看着他的背影，在星光里一颠一颠的，像颗慢慢移动的星星，原来地上的人，也能成为别人的星星，只要心里装着温暖，装着踏实。
　　 七、云遮月
　　 乌云遮月亮的晚上，院子里像蒙了层纱。奶奶说嫦娥在哭，眼泪把云浇透了，连吴刚的斧子都受潮了，砍树的声儿闷闷的，像堵着鼻子。
　　 我趴在窗台上看，银河被云撕成了一缕一缕，牛郎星的担子歪了歪，好像怕两孩子着凉。“孔子说‘君子见危授命’，这时候要是有艘船，准有人划着去帮牛郎挑担子，”爸爸在修农具，锤子敲在铁砧上，火星比星星还亮，“你看他弟子冉有，打仗的时候多勇敢，不是因为不怕死，是心里有股劲儿，该担的责任，躲不掉。”
　　 风把云吹开条缝，月亮露了半张脸，嫦娥的影子在月面上晃，像在找什么。奶奶说她在找后羿射日的箭，当年射下来的太阳，有一个化成了扶桑木，现在还长在东海边。她是后悔没跟后羿好好过日子。孔子说“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可惜天上的日子，追不回来了。
　　 吴刚的斧子声突然响得急了，好像跟谁赌气。爸爸放下锤子说，他这是不懂“过则勿惮改”，知道自己傻，改了不就完了？非要跟棵树较劲，这不是跟自己过不去吗？远处传来卖糖葫芦的吆喝声，虽然听不清，可那调子暖乎乎的，像把冻僵的星星焐化了。
　　 云全散时，银河又连成了片，星星们好像刚洗完澡，亮得刺眼。爷爷扛着锄头从田里回来，裤脚沾着泥，泥上沾着星光。他说，刚在地里看星星，觉得孔子说的“道不远人”真对。你种的麦子，顺着节气长，就是道；待人实在，不耍心眼，就是道。
　　 我摸了摸爷爷沾泥的裤脚，泥是凉的，可沾着的星光好像有点暖。原来不管是天上的神仙，还是地上的凡人，都在学着怎么把日子过顺，嫦娥却在学后悔，吴刚在学放下，而我们，在学着把每颗星星的光，都收进踏实的日子里。
　　 八、星指路
　　 冬夜的星星低得像要掉下来，爷爷说这是给赶夜路的人照路呢。他牵着牛往田里送肥，灯笼的光在雪地上晃，跟天上的星星连成一串，好像谁在地上画了条银河。
　　 “孔子当年坐着牛车走夜路，准是靠星星辨方向”，爷爷的鞭子甩了个响，牛蹄子踩在雪上，咯吱咯吱的，“他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连星星都能当老师——北斗星指北，启明星指东，比书里的字还靠谱。”
　　 月亮躲在云后，嫦娥大概在缝棉袄，月面上的光软软的，像新弹的棉絮。吴刚的斧子声慢了，好像冻得没劲了。爷爷说，他也该歇歇了，孔子讲“张而不弛，文武弗能也”，干活得有松有紧，砍树也一样。
　　 远处的银河冻成了冰，星星像钉在冰上的钉子。三叔公的三轮车陷在雪窝里，他吆喝着推车，邻居们举着手电跑过去帮忙，光柱在雪地里交叉，像搭了座光桥。爷爷说，这就叫“里仁为美”，邻里互助，比啥都强。孔子说“德不孤”，你看，谁有难处，大伙都来帮。
　　 牛突然停住脚，抬头看天，爷爷顺着它的目光望，启明星正亮得厉害。“快到地头了”，他说，“你看这星星，不管雪多大，照样亮，跟孔子说的‘士不可以不弘毅’一个样，有股韧劲。”他往牛嘴里塞了把豆饼，豆饼上沾着雪，亮晶晶的像星星的碎屑。
　　 往回走时，雪停了，银河在天上铺得平平整整，像条白棉被。爷爷说，天上的星星守着银河，地上的人守着日子，其实都一样，孔子想让天下人过好日子，咱想让地里的麦子来年丰收，心都是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