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与信有关的岁月(随笔)
一
同学冷洪兴把我很多年以前写给他的信拍成照片发在初中同学群里,让我惊喜之余,对他一直精心保存着信件的用心倍生感激。看着信上的时间,一九九六年六月五日,将近三十年的时光,从正青春到知天命的年华,在社会纷繁的变迁和沧海桑田中,我们度过的何尝不是五味杂陈的人生!
我和冷洪兴的关系比较特殊,不仅仅是同学关系,还是远房叔侄(他是叔我是侄),家就在一个院子,面对面的邻居、小时候的玩伴以及初中的同桌。在我们那个读书没有补课和一点也不内卷的年代,冷洪兴和他大姐二姐都是纯粹的学霸,大姐当年高考全县第一名,以上北大清华的分数读了一个一般的985重庆大学,二姐也是毫不费劲的考上了211大学(西南师范大学),现在改名为西南大学,这在我们当地都传为美谈。
不像现在通过培训班培养出来的伪学霸,冷洪兴在学校永远是第一名,无论什么考试,他就是随便考考,也没有人能撼动他第一名的位置。第二名的同学胡梅,和第三名的同学周晓琴,不但成绩好,而且属于“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原生态美女,还在体育上永远霸榜一二名,都是属于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典型女性。
在乡政府工作的父亲动用了自己的资源,找到班主任,让我和冷洪兴同桌,希望能让当年有点调皮的我在他的影响下有所收心,在学习上取得让父亲在他的同事面前有点面子的成绩,毕竟一个小小乡镇,谁的小孩学习如何大家都知道。
在我做了父亲以后,我也有了同样的深刻体会。
不出意外,中考冷洪兴是全县第一名,现在我还清楚记得,数学、物理、化学三科都是满分。当年最优秀的学生才有资格去考中专,因为只要读了中专就是国家的人,农村户口就变成了城市户口,从此就吃上黄粮。
也许是因为要供两个大学生,为了减轻点负担,他父亲希望他考个中专,于是,他考到了杭州船舶工业学校,当年在我们当地可是引起了不小轰动。第二名的同学胡梅考上了四川内江铁路机械学校。
我作为冷洪兴的同桌,第一名的光环不可避免的辐射在我身上,自然也就在学习上产生了一点趋光效应,成绩也开始在全班名列前茅,但面对第一名的同桌冷洪兴,那可是望尘莫及,而且中间还有两位无法逾越的美女同学阻挡,隔了好几个档次。我仅仅以超过当时我们县排名第二的高中录取线三分的成绩进入高中,这在当时是丢了一点父亲的脸的,以至于多年以后父亲说起还有点耿耿于怀。
初中毕业,我们的同学生涯就这样结束,冷洪兴去了离家一千七百公里左右的杭州,我在离家三十公里左右的高中就读。
我们的生活中第一次用上了书信联系的方式。他在信中给我讲他看到的外面的世界,那个当时我认为永远也不可能触及的天堂——杭州。他还给我寄来他学习之余游览杭州的照片。直到后来我来了杭州工作以后,我才知道他给我寄来的照片的背景是西湖边著名的宝石山。
来到杭州以后,因为那张照片的原因也曾多次慕名造访此山。站在山顶,一览西湖美景,仿佛能感觉到杭州悠久的历史气息扑面而来,苏东坡带领市民清淤造堤,许仙和白娘子断桥相会,以及“妾乘油壁车,郎骑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中的苏小小留下的千年幽怨。当然,还有在此地凝结的同学之间那份特殊的情谊。
二
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期的中国,正处于改革开放的初级阶段,社会在摸着石头过河,一边做一边总结经验,新旧体制的变革带来了新旧观念的冲突,社会经济发展中存在的“姓社姓资”的问题冲击着人们的思想。国际社会也风云变幻,苏联老大哥的悍然解体,东欧巨变标志着社会主义阵营在欧洲的瓦解,无一不在影响着中国改革开放的持续推进。
在没有互联网的当年,我养成了看报纸的习惯。当时的学校都有报栏,吃中午饭或者晚饭的时候,我们会端着饭碗来到报栏旁边,一边吃饭一边看报。报栏里有中国青年报,人民日报,参考消息等,我自己还订阅了著名刊物《半月谈》,至今记得,是一篇在当年铺天盖地的新闻报道《东方风来满眼春》,刊登的是九二年开春邓小平的南巡讲话。对于正在读高中的我来说,只是非常局限的认为这是国家大事,政治考试要考的点,完全没意识到邓爷的南巡讲话是中国改革开放的里程碑,彻底解放了人们的思想,消除了障碍,为中国的改革开放指明了前进的方向,带来了巨大的原动力,中国从此踏上了新的征程,再也无法被阻挡。有太多从南巡讲话中看出端倪的敢冲敢闯的人,成了后来中国各个行业的引领者,国家的中流砥柱。
也许是没有了类似于冷洪兴这样学霸的光环在我身上放肆的照耀,也就没有了趋光效应,于是费了老大的劲才上了一个大专。而南巡讲话以后持续深入的改革之风,也吹到了教育领域。
1993年国家开始陆续取消大学生包分配政策,把所有大学毕业生陆续推向人才市场,实行双向选择,我自然也不列外。其实,当时的我是完全有机会进入体制的,毕竟在乡政府上班的父亲虽然官职大小如芝麻,但也算是身处官场,消息灵通,再加上父亲的能说会道,能力突出,在单位也算是红人,而当时也急需人才,我虽然初生牛犊,但质地还算实诚,如果有机会经过锤炼,假以时日,成为一个合格的社会主义接班人也不是没有可能。不过,当时那颗年轻的心,难以抑制想去看看外面世界的冲动,这个冲动在冷洪兴去杭州读书开始就已经被激活,只是在等待一个迸发的机会。
当时大街小巷传唱着齐秦的《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在我听来这就是怂恿人们一定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的歌声,它无时无刻不在冲击着我敏感的神经,就像后来互联网时代引起轩然大波的某位老师的辞职信:“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无不预示着年轻的心,是属于外面的世界的。所以,我不顾一切的想要离开重庆,到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去闯一闯。
毕业,就成了我翘首以待的机会,终于可以用自己的想法决定自己的行动。于是,我第一次出远门,和同学到了福建的福清,一个离台湾最近的地方。没想到突然的放飞让自己极度不适,去了福清没多久就死活拉着同学要回重庆,这段经历记录在十多年前写的《福清,我生命的驿站》里。
2020年,在杭州工作的我出差福清。
出租车上,的哥问我来过福清吗?我说二十多年前就来过。的哥突然直愣愣的看着我,眼神在我身上停留了好几秒,上下打量之后说,妈呀!吓我一大跳。他感觉我好像是穿越过来的幽灵,因为二十多年前,他还没来到这个世界。
很多地方,的确会成为生命的驿站,因为路过,你会收获不一样的人生。
而杭州,也在我从福建福清回到重庆后,在冥冥中向我无限靠近。
三
1996年4月,一家台湾的企业,就是现在大家耳熟能详的康师傅,为杭州公司在重庆人才市场招聘,当年能进入台湾的企业工作,那可是身份和实力的象征,说出去都甭有面。简单的面试之后,从此后的人生便和杭州产生了瓜葛。
清楚地记得,离开重庆的日子,就是信里写的1996年4月20日,我们一行三十人,在重庆市人才市场集合。人才市场在两路口大田湾体育场。这座由贺龙元帅于五十年代主持修建的体育场,是当时新中国首座甲级体育场,后来成为前卫寰岛、重庆隆鑫,以及中超俱乐部重庆力帆的主场,许多天王级歌星演唱会的举办地,包括那个唱《外面的世界》的歌星齐秦,2022年修缮后重新开放,成为市民的健身中心。
因为离重庆菜园坝火车站不太远,我们一行人在一名姓周的领队的带领下走路,通过两路口皇冠大扶梯到火车站,这个被誉为“中国攀山第一梯”,号称亚洲第一长大扶梯,是现在去重庆必到的网红打卡点,火爆全球的甲亢哥2025年4月到重庆打卡皇冠大扶梯,也像一个没见识的人一样露出惊讶的表情。而那个承载了无数重庆人梦想的起点和回家的终点的菜园坝火车站,在2022年6月19日送走最后一班客运列车后,停止办理客运业务,并在2025年5月25日在重庆城市发展的历程中寿终正寝。重新规划设计建造的重庆站将成为未来重庆的新名片,也许会像它旁边的皇冠大扶梯一样,晋升为重庆的又一个网红打卡地。
我们乘坐的73次列车,贯穿中国西部的重庆到东部的上海,途经贵州,湖南,江西,浙江,可以说是当时西部到东部打工的人们必坐的专列。每年的春节前后,车票都非常难买。后来还曾委托过内江铁路机械学校毕业分配,到重庆铁路局的同学胡梅帮我买过车票。73次列车现在已经变成K73,还运行在中国的东西部。随着中国高铁的发展,它已经不是西部到东部的唯一选择,车票也不像以前那么难买,最近一次坐这趟列车回重庆,是在大雪肆虐南方的2023年。高铁在大雪中都无可奈何的趴下,它却在风雪中从容的运行,像一个刻上岁月烙印的老伙计,默默的执行着它的使命。
1996年4月22日,我们这群怀揣梦想的年轻人在杭州东站踏上了杭州的土地,看着东站破旧的站房以及旁边到处都是的农田,我真有点怀疑我们到的不是杭州,坐在开往下沙开发区的公司的车上,看着道路两旁绿油油的农作物和一排排农房,尽管自己也来自农村,但还是有点知识青年下乡的感觉。不过奇怪的是,我再也没有第一次去福建福清时那样的不适感。也许这就是和这座城市的缘份,妙不可言。
当然,现在的东站和下沙已和当年不可同日而语,已找不到昔日寒酸的影子,再也不会带来某种错觉。在杭州城市发展的浪潮中,东站成为城市形象的典型代表,下沙已变成繁华的都市街区。我们来的这群人,后来绝大部分都打道回府或者去了其他地方,只有我和另外一个在杭州一直呆了下来,把青春和热血留在了杭州,然后在杭州播撒下生命的种子。
四
冷洪兴在我来到杭州前也已经离开杭州,于1993年毕业后分配到江苏无锡。我来到杭州后,就迫不及待的想和他取得联系,那时候连电话都不是很普及,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有发达的互联网,于是,写信这种方式虽然古老,但永不过时。
写下那封信没多久,我们也联系上了。
1997年,冷洪兴来杭州出差,办完事后直接找到公司大门口,公司保安打电话到办公室说外面有位干部找我,因为保安问他是什么人,他直接出示了他的工作证。估计保安看到从来没见过的工作证,还以为有什么来头,便冠以干部的称呼以示敬畏。
他力邀我去无锡玩,我也是求之不得,便和同事调好了班,当天晚上,和他的另一位中专同学一道,在杭州武林门轮船码头坐船去江苏无锡。直达无锡的客轮叫“龙井号”,晚上6点发船,走京杭大运河,进入千里太湖,于第二天早上7点到无锡。
冷洪兴和他的同学似乎也好久不见。那个晚上,他们促膝交谈甚欢,以至于夜深了还意犹未尽。而那个我只坐了一次的“龙井号”,也在中国高速公路迅猛的发展中,在2003年结束了他的历史使命。
在无锡玩了一天,并在晚上给冷洪兴和他的几个同学露了一手厨艺,其中有个人说整得有点咸了,冷洪兴说这就是我们重庆的口味,比较重,你们吃惯了无锡这边的清淡,所以就会觉得有点咸。冷洪兴的圆场,顺其自然的维护了我这个自封为家常菜大厨的名声。
从无锡回到杭州,此后的岁月,我们在各自的城市演绎着自己的人生故事,恋爱,结婚,生子,创业等等,忙忙碌碌,逐渐少了那份年轻时的冲动和说走就走的勇气,并且随着时光的流逝,人生也在慢慢的沉淀。当整个世界进入了互联网时代,有了手机,有了网络,写信就没有了,联系变得容易了,但见面的机会反而越来越少。
2002年,冷洪兴带着他大姐,二姐和父母一大家子来杭州玩,晚上给我电话,我因为自己的原因没有过去和他们见面,过后我非常自责,于情于礼于德都说不过去,尽管他们可能已经忘了,但对于我来说是一个永远的心结。知道此事的父母也为此责备我好久,还以为我没明白做人的道理。
当我和冷洪兴在杭州龙翔桥的肯德基店里再次见面的时候,距离当年去无锡已经整整过去了10年,然后又是15年后的2022年,我去无锡出差,在阳光明媚的太湖边,有了我们毕业三十多年后的第一张合影,照片中的我们尽管有春日阳光绚烂的装饰,但还是掩饰不住满身的风霜。
每次相见都是十年以上,虽然其间冷洪兴和我一样都去过对方城市多次,但都是不打招呼,匆匆而过。并非是我们的关系淡漠了,而是因为生活把我们的时间规划得不留一丝缝隙,让我们都不忍心去打扰对方。但不管多少年过去,只要我们想打一个电话或者发一个信息,都能在手机和微信里找到对方,都能联系上,聊上几句或者收到回复,就说明我们的情谊还存在,并且坦然健康的生活在同一片天空,这就足够,似乎见面就显得没那么重要。
感谢老师赐稿流年,期待更多精彩分享,祝创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