茄子开花了。花的颜色是那种紫中带些蓝，蓝里又透些白的花朵。花朵不大，藏在叶腋处，不仔细看几乎发现不了。花萼呈钟状，上面密布着细小的星状绒毛。我蹲在菜园里，死死盯着这朵紫花看了许久，直到头被晒得冒出了白毛汗，才发现日头已经爬到了头顶。
　　 茄子秧是我从道边买来的，卖菜秧的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老爷爷。那天我去单位上班，路过地铁站时看见地铁进出口处，有几个乡村大妈和大爷在卖自己家种植的青菜。他们蹲在路边，面前摆放着有西红柿、辣椒、黄瓜，还有茄子。老爷爷的面前除了摆放着一些青菜外，还摆放了几棵茄子秧，茄子秧叶子已经发黄，茎秆细得像火柴棍，老汉见我盯着茄子秧看对我说道：“这茄子好养活，插土里就能活。”我明知他是为了脱手才这般说，但不知为何，我却鬼使神差地把他面前的茄子秧都买了下来。
　　 手里拿着茄子苗，我又重新返回了租住屋。跳进窗前的一个废弃的园子里，把它们栽在了菜园最不起眼的一个小角落里。那里土质不是太好，多是一些建筑垃圾，石头瓦块间勉强有些黄土。我本不抱什么希望它们能活不活，只是觉得那个老爷爷那种期待的目光，有点像我的姥爷。那年我在东北住的时候，就经常和姥爷一起去集市上卖他栽种的茄子秧。那时集上卖茄子秧的农户人家很多，所以茄子秧也不好卖，为了卖出一棵茄子秧，姥爷都会一直陪着笑脸说尽好话。每次有人买走姥爷的一棵茄子秧，姥爷都会兴奋地合不拢嘴。等茄子秧全部卖完回家，天也几乎黑了……所以，那天我买走那个爷爷的茄子秧也多是对他的同情。茄子秧既然买回来了，总不能任其枯死吧，我就把它们栽进土里，浇了些水，我便去了单位。
　　 谁知过了几日，我晾晒衣服时，无意瞄见那两株茄子的黄叶竟然变绿了。也有新叶抽了出来。我高兴地跳进了园子里，近前观察起它们——茄子秧的叶子呈卵形，叶面粗糙，茎秆上生着细密的刺毛，不小心碰到，还挺扎手。
　　 从那天后，我特意做了笔记，并开始密切关注起它们，而且我会隔三差五给它们浇些水。天一天天热了起来，那些茄子也长得越发精神。我每日清晨去菜园，总会发现它们又蹿高了一截。
　　 环卫工人张大爷一天来清理园子，见我正给茄子浇水就问我：“闺女，这是你种的茄子吗？你这茄子种得不是地方，那儿土薄，长不好的。”我笑笑说：“它们只要能能活下来就行，结不结果的无所谓。”
　　 六月初，茄子开花了。花开花落，本不足为奇。可那些茄子花谢后，竟结出了小茄子。刚开始也只有小指头大小，青绿青绿的，表面光滑得发亮。我惊讶于它的顽强，便开始每日浇水，还从网上买了一些肥料，隔三差五给它们施些肥。小茄子一天天长大，颜色也逐渐由绿转紫。
　　 然而好景不长。七月中旬，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袭击了小城。雨下了整整一夜，园里积了水。第二天清晨，只见那些茄子秧已经倒伏在地，叶子沾满了泥浆，刚结出的小茄子也被雨水打得伤痕累累。我试图将它们扶起来，可一松手，它们又软塌塌地倒下了。
　　 “完了，这下恐怕是活不成了。”
　　 结果出乎意料的是，没过几天，太阳一照射，那茄子秧竟又挺立起来。叶子上的泥浆也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了，就像给叶子洗了一个澡。更令人惊喜地是，那些被雨水击打的小茄子没有脱落居然还顽强地活着，只是表皮上留下一些小的伤痕。
　　 张大爷见了，称赞着：“哈，这紫色的茄子真是皮实呀！”
　　 我忽然对这些茄子，生出几分感叹来。想起那年我家院子种的西红柿，也是一场雨后那些西红柿叶子也黄了，结的果也落了。还有一些黄瓜，需要借助搭架子才能生长。而这些茄子，它承受着孤独，默默地生长，用自己粗糙的叶子吸收阳光，用自己密布的根系汲取养分，然后开花、结果，完成一株茄子该完成的事。
　　 八月里园子里那些茄子熟了，虽然茄子的个头不是太大，但它却紫色深沉而饱满，在阳光下泛着微微的光泽。我摘下第一个茄子时，发现它并不像市场上卖的耐看，甚至它的表面还有着几处凹凸不平的疤痕，那是暴雨留下的印记。切开来看，里面的瓤却洁白细腻，籽粒饱满。
　　 当晚，我炒了一盘茄子。同事吃了，惊讶道：“这茄子味道真好，比买来的香多了。”我笑笑，告诉了她这茄子的故事。
　　 后来，那些茄子又开了许多花，结了许多果。有的被虫咬了，有的形状怪异，但个个味道浓郁。直到霜降前夕，它还在开花。最后一场霜下来，叶子终于蔫了，可枝头还挂着几个没来得及长大的小茄子。
　　 我拔秧的时候，发现它的根系异常发达，主根粗壮，侧根密密麻麻地扎进土里，有些甚至钻进了石块间的缝隙。我恍然大悟，难怪它能在这贫瘠之地生存下来，原来是扎根深呀！
　　 这些生长的茄子，让我联想起我家小区巷口修鞋的李师傅。李师傅自幼患小儿麻痹，左腿萎缩得厉害，走路一瘸一拐的。他在巷口摆了个修鞋摊，一坐就是二十年，风吹日晒，雨淋雪冻，从未间断。他的手艺极好，补的鞋既结实又美观。有人劝他找个轻松的活计，他却只是笑笑：“我这腿脚，能有个手艺糊口，已是福分。”
　　 还有楼下卖早点的王婶。丈夫早逝，她独自拉扯大两个孩子。每天凌晨三点起床，和面、擀皮、包馅，五点准时出摊。寒冬腊月，她的手冻得通红开裂，却从未见她的摊子晚开过一刻。有人问她苦不苦，她说：“活着哪有不苦的？能苦出个滋味来，就是本事。”
　　 这些人，不都像那些茄子吗？生在贫瘠处，长在夹缝中，却偏要开出自己的花，结出自己的果。他们的生命或许不够完美，却足够真实；或许不够光鲜，却足够坚韧。
　　 冬天来了，我在原来的位置埋了些腐熟的粪肥。明年春天，我还要在那里种茄子。我想看看，同样的地方，能不能长出同样倔强的生命。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若都能像那些茄子一样，在有限的条件下活出自己的样子，即便不够完美，也是值得的。毕竟，生命的意义不在于环境的好坏，而在于如何在那环境中扎根、生长、开花、结果。
　　 紫花虽小，自有其光彩；人生虽艰，亦有其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