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频，可以把山水做成袖珍版，足不出户，近在咫尺，可一览无余。我觉得这样的风景，最便于我们边游览，便思考，我喜欢这种坐在风景里抒情的方式。
　　
　　 一
　　 近日，我经常刷到关于家乡美景的视频。那种“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的感觉就更加亲切，就像有了酒一样的绵长。偶尔的一次思索，便也有了丝丝想法，那就是站立的角度不同。
　　 以前，都是走一路看一路，大多也是走马观花，或者心随路过，从没有经历过站在山顶看山的体验，更就谈不上带着审美的眼睛去看风景。一路风风火火，像个路人，从没有把自己放置于游客的角度去审视家乡，发现美、审视美、留下美。如今，站在手机前，看一处处翻卷的绿浪，沿着山坡披一片葱翠，倒也有着很多新奇感。天堑变通途的那份豪迈，并不是说说而已，沿着大山盘旋的带子，在山野里染着绿色，浅绿、深绿、墨绿交替的世界，至少丰盈了段时光。穿越峡谷而下的嘉陵江水，在深夜里拍打着河岸，飞起的浪花碎一地月色皎洁，白银一样铺洒着江岸，逐渐洇漶织染。百里大峡谷，虽说有一半还未真正落入霞光的眼眸，但已经有了未来可期的憧憬。百米瀑布垂挂而下的碧浪里，倒影着左右上下的绿，宝石般哗啦啦地激荡着，惹眼亮心。我的心随着这百米飞瀑在动荡，如一只奔跑在山野的兔子，欢快着。
　　 心是最能感受跳动的乐曲的，创造者可能就是一次意外的发现，绿就荡漾开来，旋律弹奏着世界的臻美，于千里逶迤延绵的山之中，于一条滔滔奔流的江水间，于一道飘逸而落的瀑布里，于蜿蜒翻滚的云雾间，有时，还会觅一段斜阳穿越树缝的罅隙。心不能总是放在胸腔里，应该拿出来，寻找适合感动的地方。
　　
　　 二
　　 我无需出门，就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徜徉于家乡的美丽之中，或微笑，或静默，或沉思。欣赏，不仅仅是置身其间，也可置身之外。
　　 现代技术，让我们有了一种特别观感的审美。有时候想古人，为了看看山水，都要跋山涉水，只有一种体验，我便有了自豪感。
　　 我瞬间有了登高远眺的感觉，这是一种十分微妙的感觉。或是浅酌几杯清酒的惬意，或是押一口香茗的舒适，或是摇曳杯中红酒的那份尊贵。置身其间，漫步嘉陵江畔，站在栈道上，看江水养育鱼儿翔游，暮霭沉沉的夕阳铺在江水上，一翁甩起的鱼线溅起的水花，把一处夕阳砸碎。沿江而下的波纹，一圈圈的扩散开来，心会随着江流的跌宕而起伏万千。因为是夏季，我的头发很短，不然，我会伸出手理一理鬓间的花发，以此记住我对于在江流远去的思绪里合拾的掌纹。“两岸青山相对出”，的确是这种滋味。只是，不同的是眼前属于峡谷，并不会想象到“孤帆一片日边来”的浑阔茫远的水势。峡谷有着峡谷的本色，那是始皇铸就的秦剑，在征战四方时劈开的雄峰，在成就霸业时迂回的曲线。这样观赏，多了一份怀古探寻的美感，尽管无法从地理上找到成因，也给我们一份心往古代的情绪。而那满山遍野的树木，就是天下第一帝的斗士在战场以秦弩射出的蔽日的箭矢，一直活在今天。几千年过去了，那些箭矢深入石头，在岩石上汲取水分和养料，一只只长成绿染山野的巨木。树木的根是从兵马俑里走出来的铠甲，守护山的坚毅与悠久。那满山的绿，是兵马俑的中国蓝（硅酸铜钡）衍生的传说，从一个帝国流淌了两千多年的文明。
　　 我总是想，如果没有人类的文明，没有华夏的颜色，我们该怎样解读这些树木，只能看成一种平凡的绿。
　　 我思考不了很多，西侯度、龙骨坡遗址所蕴含的馄饨之气，一直在以成长的牙齿及火焰，用一个个坚毅的脚步成就着未来。这些文明的坐标，都被山水记载。此刻，我无法比较出先与后，我仅仅知道的是嘉陵江最终入注长江，是要把这些带给远方，而不是流逝。如果这样牵强附会一次，顺序是否立判，其实还是无解。我比较懒，没有在网上去搜寻嘉陵江的年龄，但一般而言，水总是和阳光一样，温暖而深情，就足以。
　　 有时候思考反而是多余的，面对山水，就那样看着，让心融入纯粹的自然，也是美妙的赏景体验。
　　
　　 三
　　 沿江而下，一路蛇行，九曲十八弯，那是航拍的魅力，两条带子，一条是天然绕山而下的江水，一条是人工智慧开辟的盘山路。江水启发了人们开路的智慧？我再也找不出理由。在水与路的交集处，是一侧的河岸。而两岸总是以山的险峻与水的清澈绘制画图，无一不是水滋养山的青绿而隽秀，山环拥着水的清透而伟岸。山水相依，是一切山水画的主题。水倒映着山的险峻，山环绕着水的清明，山山水水，一路碧波荡漾，一路青山荏苒。诸葛亮六出祁山在此休整士兵，吴玠在此筑城而大胜金兵（仙人关大捷）。吴王城遗址，虽然仅仅剩下一个平台，南来北往的火车穿城而过，更是一座城所拥有的胜利声音，连缀了南北的繁荣。繁花三千年的是一株古树，化石一样参天。但那历史的古韵于文化，积淀着一个城市的风韵，在沿着四周的崇山而穿行，以蜿蜒而致远。所有的山城水城，都是受到山水的荫蔽而成就，绝不是风水选择了山水。
　　 新建的三滩广场，据说是诸葛亮六出祁山屯兵之地，如今兵分三路，其中一路是通往美景连连的月亮峡。其实，这就是闻名遐迩的嘉陵江大峡谷，延绵百里。一路深入，峡谷最宽处不足百米，最窄的地方也就三十米左右。一条常年清凉的溪流沿着峡谷而过，正是这条溪流，才使得峡谷最具风情。水是峡谷的琴音，悠扬动听，山有了水的声音，水懂得了山的坚挺。一山一水，并不能解读峡谷的神韵，奇峰怪石，嶙峋林立，剑劈斜出，险峻起伏，层层叠叠，无穷无尽。最数完美无缺的还是山体中浑然天成的溶洞，洞内奇石罗列，怪像丛生，犹如神灵魂魄的罗力，暗藏着这几许神秘，几许风雨，几许对过往的云烟风雨的回忆。
　　 溶洞是山水的什么？是库藏。总有不能放在山上风化的东西，总有不能随水流失的东西，那就置于溶洞吧，让时光去加工，创造出山水的另一奇观，我想，人类的博物馆概念是否就是溶洞的启迪才有了。
　　 还是得说一说这漫山遍野的绿意中，最让人流连忘返而又遐思绵绵的是那爬满横劈山面上的树，我要称它们是行走在岩石上的树。这些树，大多数就是生长缓慢，多为质地坚韧的铁匠木。一簇簇，形成特有的伞朵，云彩一样一堆堆地拥挤着，又相互相扶，成为不可分割的整体。铁匠树上密密麻麻地长满细碎的扁椭圆的枝叶，细微的锯齿，与山与溪流对诉千年，依旧风华正茂，千年扑朔迷离，千年如烟如雨。树的语言不死，青绿常在。欲流、欲滴的绿色，才真实担当起峡谷挑起的山的未来，绿得不可方物。在这条唯一的路边，偶尔也会体会到野百合也有春天的现实。雄伟的山，激荡的水，总有花草来装饰。
　　 峡谷有了溪流经过，峡谷就有了氤氲缠绵。在雨幕到来之前，或者雨幕落幕之后，总会遇见峡谷独一无二的云海翻滚。那一堆堆挤满峡谷的雾，下雨前在爬山，下雨后在滚落。直行而上或直行而下的风景，总会从两侧弥漫地填满峡谷。这些雾，十分诡异，前一刻还贴着山壁缓行，下一刻，瞬间就将峡谷挤得满满的，树行岩石上，人在雾中游。
　　 巧遇这份景缘，便有了置身其中的沉浸感，似乎自己就是山，就是行走在岩石上的树，就是哗啦啦一路欢歌的溪流，更是偶尔某处盛开的几树山花。所谓的风景就是自己，自己就是风景。人们说，要爱自己，所找到的理由都是因为健康长寿，其实，把自己放进风景，风景自然和人一起健康着。
　　 站在峡谷里，心在峡谷外，就是赏景的眼睛，心在峡谷内，自己就是包罗万象的大峡谷。
　　 其实，这些，都是看得见摸得着的风景，不同的眼睛将会触摸到风景深处不同的理解，毕竟“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嘛。而我此刻，既在家乡之中，又在家乡之外。对于家乡，那是生我养我的地方；对于家乡，那是我从呱呱坠地一步步长大的地方。我一定会在范琳琳的“我生在一个小山村，那里有我的父老乡亲。胡子里长满故事，憨笑中埋着乡音。一声声喊我乳名，一声声喊我乳名”的这首歌里重新认识自己，也一直回忆。
　　 喜欢一首歌，喜欢一个人，一定要撞击我的内心。
　　
　　 四
　　 这样的山，这样的水，孕育着许多美好的传说。历史的长河如滔滔江水奔流不惜，驶过5000千年的车辙奠定了今日辉煌，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先祖们留下的文化遗产在现代工艺中再次凝聚，铸就成光。“栗亭名更佳，下有良田畴”。“密竹复冬笋，清池可方舟”。这是诗圣杜甫历经时留下的温馨诗句，怎能只仅仅停留在文字的表面呢？栗亭、田畴、竹林。冬笋，清池，从此在吟唱，人文加入风景，风景有了文学的厚度。
　　 峡内奇峰异石，绝壁悬崖，天工造物，气势磅礴。“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到挂倚绝壁，飞湍瀑流争喧兀，冰崖转石万壑雷”，说的就是这里，嘉陵江大峡谷。（李白：《蜀道难》）我不是游览者，这样说会把自己置身于外，有一种渐次和家乡远离的痛苦感。这不是我的本意，也不是我内心世界的独白。我必须因山而水，因水而人，因人而烟火。我食五谷杂粮，亦懂人间烟火。单单把这里想象成一幅画是不够的。
　　 我必须穿越峡谷，回到家乡的起点上，站在嘉陵江两岸的山野之中，看遍油菜葱绿，看遍麦浪金黄，看遍父亲馍馍叶树做的梨划过土地，种子在泥土里微笑。不然，这里的风景用什么意义？
　　 此刻，我就安静地躺在沙发上，手机里一段段关于家乡的美景，或属于高山仰止，或属于鸟瞰航拍，但那一丝丝，一缕缕的乡音渐行渐近，入心、入肺。那嶙峋的山骨，就是数代家乡人的脊梁，肩挑背背凝聚的生命华章。那激扬澎湃的江水，就是数代家乡人的追求，一路高歌猛进，一路奔向大海，永远表现着荣耀繁华的篇章。这里边，有着父亲的碌碡碾过的烈日，有着母亲的筛子在夕阳下筛尽庄稼的浮华。以及，那一座座红砖碧瓦的房舍里，一道道炊烟徐徐而起，整个山梁香味四溢。我是山梁里那香味的一粒，依然站在山顶，以山的姿势看山，以水的姿态看水，以树的身影茂盛树，以花的舞姿美丽花。当物我同化时，并非我多么伟大，而是不能不融化。
　　 “树高千尺也忘不了根，我生在一个小山村，那里有我的父老乡亲，小米饭把我养大，风雨中教我做人。”此时，我就是风景里的一棵树，和满山翠色欲流的颜色，构成家乡的未来。
　　 风景站在视频里，我站在视频外。视频外的我，在面对风景抒情。今晚的酒不要了，我已经醉了。
　　
　　 原创于2025年7月12日，7月19日首发江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