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见证】【晓荷】远逝的露天电影(散文)
昨天下午,物业管家在业主(楼栋)群发出:家人们,下午好!今晚电影名称:《战神2》;地点:某某谷壹加壹超市前面广场。欢迎广大业主/住户前来观看!如遇下雨顺延。看到这条消息,我早早地吃完饭,不紧不慢下楼,前往楼下的文化广场。只见广场中央支起了一块白色幕布,正中央摆放着一台投影仪。夜幕降临,一束光从投影仪射出,《战神2》开始播放。只是,那束光比当年放映机的光柱更稳更亮,却听不到胶片转动时的“哧哧”声,更没有换片时场边短暂的议论与孩童奔跑声。我放眼望去,发现偌大个广场上,电影观众稀稀拉拉可能不到30人,还以老人和孩子为主,间或还有三两个年轻的宝妈。
小板凳、长条凳、竹木躺椅、夜色星空……熟悉的场景,相似的画面,喧闹的声音,奔跑的少年儿童……思绪一下子被拉回到半个世纪之前,那些与露天电影有关的画面一下子浮现在眼前。
第一次看电影时,或许是三岁多,或许是四岁上下的年龄。因为,姐姐们一直笑话我,说我第一次看电影是被二姐背着进场,三姐背着回家的。1960年代末的农村还没有通电,一到晚上村湾一片漆黑,家家户户仅靠一盏煤油灯照明。那个年代,不仅物质匮乏,文化生活更是贫乏。看电影成了男女老少精神上的饕餮盛宴,每逢有电影放映,大人小孩都会奔走相告,大家都盼望着天早一点黑下来。
那个年代,放电影的时间也不是随随便便的,一般会安排在农闲季节,以春秋两季为主,特别是秋收颗粒归仓后,田里地里农活差不多忙完了,公社和生产就开始组织放电影。得知要放电影时,大人们脸上会露出久违的笑容,小家伙们高兴得像过节一样手舞足蹈,有的跑到湾子前迎接放映队,有的则忙着到打谷场占位置,占位置是小家伙乐此不疲的特殊任务。下午一放学就回家拿着凳子一溜小跑到打谷场,生怕占不到好位置。有的干脆在书包上压上几块砖头石块宣示“主权”,有的则用粉笔在地上画一个大圆圈,再写上自己的姓名,颇有点“圈地为王”的味道。不到半小时,打谷场上就摆满了长短、高矮、大小不一的各色板凳。偶尔,小伙伴也会为争抢位置,发生一些不愉快,争得面红耳赤,甚至推推揉揉,最后都会握手言和。
天擦黑,打谷场上的人越来越多,大人们陆续也来了,有的扛着长条凳,有的搬着靠背椅,一边走一边说笑。孩子们则在人群中穿梭,时不时发出嬉戏打闹的欢笑声。整个打谷场就像过年时的集市,充满欢声笑语和浓浓的烟火气。
搞笑的是有时候明明已经占好的位置,吃过晚饭后,来到打谷场一看,不知道凳子被挪到那里去了,有时候找半天也找不到,甚至电影结束了,也找不到。第二天早上,却在打谷场的正中央发现自家的凳子孤独地躺在那里。或许是有人稀里糊涂地错把别人的凳子拿回家,第二天又悄悄地还了回来。所以,那时家家户户的凳子都写有名字,有的写在背面,有的写在凳腿上,这也是当时一种特有的文化现象。
放电影由公社放映队统一组织安排,一般一部电影在一个公社会循环十天半月,之后,再到县电影公司调换一部新影片。起初,每个晚上只能在一个生产大队放映一场电影,一场只放一部电影,慢慢地在正片之前就有了一些加映。加映的往往是国家领导人接见外宾或者出访的记录片,也有类似科普的短片,如防治水稻棉花病虫害等。后来,一般情况下,每场都放映两部影片。放影队的交通工具也十分简陋,一辆手推车或者板车装着放映设备,由放映员或大队通讯员送到放映场。
放映场也不是固定的,一般都选在生产大队的空闲地块。先栽杆子,放映员用铁锹在地面上挖两个深坑,再把两根又粗又直的竹杆放在坑里树起来,回填后踩得结结实实。然后,找一个会爬杆子的孩子挂上银幕和大喇叭;接下来就是牵电线和发电了,把汽油发电机在场边固定好后,放映员用力一拉,发电机就“嗡嗡”地响了起来,灯泡一下子就发出耀眼的白光。接着,放映员开始调试机器或者倒片。
放映场上有年满八十的老头老太太,也有还在喂奶的孩子,家家户户一窝蜂似地涌入打谷场。人挤得密密麻麻,后面的人看不着,只能站在凳子上,晚到的则站在幕布的两侧,看到银幕上的人就被拉得瘦长。整个打谷场黑压压的都是人,实在站不下,有的小孩就爬到稻草堆上,有的则爬到附近的树丫上。等到放映机旁的照明灯光熄灭,闲聊的人们很快安静下来,眼睛齐刷刷地盯着银幕。随即,两个装着电影胶片的转盘,慢悠悠地转动起来,发出美妙的“哧哧”声。当第一束强光投射到银幕时,嘈杂声嘎然而止,音响传出的宏大声响一下子响彻夜空,人们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到银幕上不断切换的画面。一卷胶片放完,还要换胶片,乘着这档口,喜欢抽烟的就到场边抽几口,憋不住尿的小孩赶紧到场边去方便。有时候,会突遇降雨,但小雨不会浇灭人们观影的兴趣,热心观众主动把雨伞撑在放映机上方,全然不顾自己会不会被雨水淋湿。如果雨下得太大,会暂停放映,人们就跑到附近的屋檐下或能遮雨的地方躲雨,等雨小点又聚集到放映场。
说来也怪,那时候人们生活条件普遍不好,但,精气神十足。为了看一场电影,方圆十里之内,大人小孩撵着看。其实,循环放映的电影也就那几部,不知看了多少遍,但就是百看不厌。特别是到其他大队看电影,放映场往往挤满了人。有时,我们去晚了,只能站在最后一排,实在看不见,就见缝插针打游击,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到银幕背面看,反面的画面很有意思,字幕和动作都是反的,观影感倒没有受到多大影响。那时,一台放映机,经常卡机,有时在放映过程中,由于摩擦生热导致胶片被烧,急得放映员满头大汗,旁边的观众主动给他扇风,没有谁会发出嘘声,大家耐心地等待重新开始。
那时看得最多的是《地雷战》《地道战》《平原游击队》《英雄儿女》《南征北战》《白毛女》《红色娘子军》《渡江侦察记》《小兵张嘎》《野火春风斗古城》《奇袭》《打击侵略者》《侦察兵》《董存瑞》《闪闪的红星》《智取威虎山》《东进序曲》等影片。人们的情绪往往会随着故事情节起伏不定,随着画面的变化,可以听到叫好声、痛斥声、拍手声……电影内外,人们感同身受。有些电影台词,背得滚瓜烂熟,如王成的“为了胜利,向我开炮!”,董存瑞的“为了新中国,前进!”。特别是看到《闪闪的红星》里的潘东子与爷爷一起撑着竹排顺江而下,配合着歌曲《红星照我去战斗》,仿佛自己就是一名革命的小战士,革命豪情油然而生!看到东子妈妈为了掩护战友撤退,被白狗子放火活活烧死,再听着《映山红》,眼里噙满了泪水,牙齿咬得嘎嘎响。
当银幕上出现了“剧终”二字,人们仍然感到意犹未尽,不愿挪动脚步离开放映场。每个湾子都有“孩子王”,“孩子王”呼朋唤伴,十几二十个铁杆追影者,浩浩荡荡地追电影,井然有序地回家。没有马灯手电,就准备几个火把,回来的路上,领头的在前面带路,并且不停地提醒坑洼水凼。大家互相照应,一路大声说着话,壮着胆,没有一个人掉队。火把、月亮、星星、萤火虫的微光照着回家的路。夏夜的蚊子,冬夜的寒冷,都阻挡不了我们赶场看电影的热情。
1980年代初,我已经到省城上学,大学同样在放露天电影,还是需要自带小板凳,只是要花两角钱买电影票才能进场。此时,电影由黑白变成了彩色,窄银幕变成了宽银幕。国产电影《庐山恋》《少林寺》《女大学生宿舍》《芙蓉镇》《红高粱》《牧马人》《城南旧事》相继上映,外国电影《佐罗》《教父》《音乐之声》为我们打开了另一扇窗。一招一式的真功夫、一字一句的生活气、一帧一画的工匠心,既有武侠的热血与历史的反思,也有市井的温情与人性的光辉。不仅是娱乐产品,更是时代的精神坐标。
到了1990年代,彩色电视机逐渐走进了千家万户,但流行多年的露天电影并没有完全淡出了人们的生活。我仍然有过几次买两毛钱电影票自带小板凳就近在大学看露天电影的难忘经历。如今,现代科技为电影的制作提供了硬件上的支持,多样化的观影方式为观众提供了更多的选择。打开电视、电脑、手机,手指轻点,随时随地可以观看自己喜欢的电影;3D4D影视技术,为观众带来了震撼的视听盛宴。
我还是喜欢看电影,那怕是一个人坐在电影院的角落里,一边看,一边回想早年露天电影的盛况,总有一种暖意从心底升起。是的,在那个激情燃烧的年代,人们通过观看露天电影,感受集体的温暖和精神的力量,人们通过看电影谈感想分享自己的快乐。白天,电影故事情节成了人们街头巷尾田间地头的探讨话题;夜晚,劳累了一天的人们不辞劳累,甚至顾不上吃饭,却抱着浓厚的兴趣去追电影,在今天的人看来似乎有点“憨”有点“傻”。
现如今,一些所谓“高大上”的观影方式,却总让我感觉少了些什么。对有些“高成本”“大制作”实在不敢恭维,内涵演技的缺失,流量噱头的浮夸,宣传通告的炒作,情节道具的狗血,商业广告的硬植,不缺资本与明星,不缺特效与动感,唯一缺乏的就是真诚与共情。于是,观影没有了纯真年代的怦然心动,没有了激情年代的朴素信仰。
有些事情,过去就过去了,的确不能再回头,却成为几代人的集体记忆。因为,那个时代留给我们的美好瞬间,总能引发我们的情感共鸣。也许,在一次次重温与回望中,我们回味的看似旧光影,实则是心底理想与现实的挣扎与撕扯。也许,远逝的并不是黑白或彩色的光影,我们追怀的也并不是那闪烁在蒙太奇画质后集体狂欢,而是再也回不去的“一起追光”时刻,以及那无忧无虑敢与世界对话的勇气和邻里相助的那份人间真情以及那份真情里浓浓的人情味烟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