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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江山·见证】【晓荷】撅蔸(散文)


作者:水中天 童生,881.7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132发表时间:2025-07-20 08:31:57
摘要:杨树虽名为“撅蔸”,但却用他的坚韧立足山村,用最朴实的坚持,为家人撑起一片天;用最笨拙的爱,教会弟弟重新认识世界。我坚信,所有被生活撅倒的,终将以另一种方式重新站立。

昨夜一场疾风骤雨,让久旱盼雨的我们甚为兴奋,也降了些暑期高温,只是降雨历时很短,来去匆匆,让人遗憾。即便这样,我们小区部分路段也积水严重,源于排水不畅。这是小区痼疾,自入住不久就时常发生,久拖未决。雨停时,我正好办事回来,一进小区,就听两人在一处积水滩处惊呼,好好的一棵广玉兰树“撅蔸”了,可惜了。
   我一看,果然,在一排行道树中,一棵胸径三十厘米左右的广玉兰树倒了,树身大部浸在水里,一些根须露出水面,真的“撅蔸”了。
   “撅蔸”是本地俚语,多指树蔸撅起来了,泛指树或墙体等因基础不牢倒下了。
   听到这个词,不由让我想起一个人。
   那年我上小学三年级,同桌是个叫杨树的男生。他比我高半头,皮肤黝黑,脑袋较大,走路时脑袋总是向前伸着,脚后跟微微上翘,一冲一冲地,给人一种头重脚轻的感觉,像一棵树兜即将撅起的树,随时会轰然倒下。因这姿势,同学们给他起了个外号就叫“撅蔸”。以致于喊习惯了,大家极少喊他的真名,他也声喊声应,绝不计较。
   杨树生性愚钝,学习一直不好,考试很少及格。可他有个弟弟,比他小四岁,叫杨林,虎头虎脑的,圆脸上嵌着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显得很机灵。他还没到上学年龄,却经常跟着哥哥来学校,趴在教室门口或墙缝往里看。他家就在学校和村部附近。山村教室极其简陋,由原来的破庙整修而成,土墙灰瓦,墙体布满裂缝。老师都是本地民办老师,也不计较,只要不影响上课就行。有些老师还很喜欢他,若那天没来,就笑问杨树原因。杨林听课很认真,回家后总是嚷着让哥哥教他写字。慢慢地,他也能写出一些简单的字,并且时常用树枝在地上比划。见此情景,许多人夸赞这孩子以后定有出息。
   第二年冬天的一个深夜,杨林突发高烧,急忙请来村医,打针服药,可高烧依旧不退,村医无奈,只好要求赶紧送到乡卫生院。由于山高路远,交通不便,天亮时才借来架子车把他拉去,沿途又花了三个小时。高烧退了,可由于耽误了最佳治疗时机,杨林的脑子烧坏了,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成了傻子。到了适学年龄自然也没上学。
   之后,我多年没再见到他。我们有时问杨树,得知他弟弟一直待在家里,父母看得紧,不让他乱跑,怕掉到水里淹死。山村河沟纵横,池塘也多,这种担心很正常。杨林倒也听话,从不独自外出,每天跟着父母,有时也学着干些农活。
   我再见到他时,是在初一的寒假。那天我到杨树家玩,看到他旁若无人地坐在门槛上玩耍。长高了不少,模样周正,但眼神呆滞,嘴角挂着口水,时不时用袖子擦一下。破棉袄两只袖口和胸部明晃晃的,像糊着一层油。
   那时候绝大多数同学考不上高中,杨树也不例外。
   我是当地极少考上县重点高中的人之一。不过,本村上一届有两个人考上了高中,一个叫胡继平,也是县高,另一个叫刘文德,考上了普高。上高中后,住校,学习很紧张,很少再想其他事情。有一次周末回家,听母亲说杨树初中毕业就在家务农了。他父亲腰不好,干不了重活,母亲有哮喘,弟弟又是痴呆,家里的生计主要靠杨树种地维持。乡亲们说,小小年纪就得支撑这个家,不容易呀。抢收抢种时节,大家有空就主动过来帮忙,让杨树心存感激。
   毕业后,我回到本市一家事业单位从事技术工作。每次回老家,大家谈论的多是谁家老人去世、孩子考上大学、打工赚钱、某某当官之类的话题,很少有人提及“撅蔸”。我曾问过,有人说他不容易,很努力。过了几年,听说胡继平成了本乡的乡长,时常回来检查工作,小车随从,很是气派。村里人说胡家祖坟冒青烟了,胡家也深感荣耀,觉得高人一等。刘文德师范毕业后在乡中学当了老师,常在休息日骑车回来看望父母,帮忙干些农活。见到熟人赶紧下车,很礼貌地打着招呼。但有些人觉得他是个教书匠,没啥地位,简单的回应着,把他看成了可有可无的人。但自从村里撤销了初中部、刘文德当上了副校长后,那些人立马换了嘴脸,因为孩子上学的事说不定还得有求于他,如给孩子换个好班或安排个好座位等等,他说话比乡长胡继平更管用,县官不如现管嘛。
   后来听说胡继平到县财政局当局长了,在村里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至于我,他们也会谈论。我知道,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职员,谈资自然不多。
   这些现象我已司空见惯,并不在意,却更关注弱势群体。
   几年前的一个夏天上午,我开车回老家时,在市郊路边看到一个拾荒者,四五十岁的样子。他留着平头,赤足,只穿着一个黄色大裤衩,皮肤黢黑,手里提着一个彩条编织袋,鼓囊囊的,顶着烈日漫行。下午正准备回城时,我又在老家村边的公路上见到他,提着编织袋慢慢前行。邻居对我说,这是杨林。不知咋回事,这几年他总是出去捡垃圾,开始“撅蔸”还劝阻,但劝不住,后来也随他了。
   我愕然。老家到市区有二十公里啊,岔路也多,他是怎们做到安全来回呢?一路步行,吃什么,喝什么?若吃到发霉食物中毒怎么办?
   之后,我在回家的路上又遇见了他几次,依然在捡垃圾。村里人对杨林的行为议论纷纷,但“撅蔸”只当没听见。只要弟弟外出,一到傍晚,他都会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等他回来,接过那个沉甸甸的编织袋,拍拍弟弟身上的土,然后两人一同回家。
   其实,我非常想知道“撅蔸”和杨林的状况,只是来去匆匆,没时间去他们家看看。
   去年冬天,我回老家时,特意到学校去看看,顺便也探望一下“撅蔸”。在学校路边一处房屋前,远远看见一个佝偻的背影在扫地。那人穿着褪色的军大衣,头发花白,动作缓慢但有力。那颗大脑袋让我想到了“撅蔸”。
   “杨树?”我试探着叫了一声。
   那人转过身,果然是他。三十多年过去,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得多,脸上布满皱纹,但那双眼睛却很温和。
   他也认出了我,嘿嘿一笑:“还叫我‘撅蔸’呗,叫大名还真不习惯了”。在他家里,我见到了他的父母,也见到了杨林。他父母都老了,身体尚无大碍。杨林虽然大脑不灵光,但已经能说简单的句子了。“撅蔸”告诉我,这几十年来,他时常抽时间教弟弟认字、说话。可怜他的智力永远停留在五六岁的年龄上,甚至更低。开始几年几乎看不到进步,但他始终没有放弃,终于取得了一点儿成效。他已知道保护自己,不玩水,不让生人靠近。
   杨树的破旧老屋完全变了样,成了两层小楼,很是气派。
   他说,自己笨,为了照顾父母和弟弟,无法外出打工,只能在家出蛮力。十多年前,退耕还林后,全家合力把茶园扩大到十多亩,收入还行。这不,盖了小楼,还供应两个孩子上了大学,现在也在城里上班了。
   说这些时,他很兴奋,掩饰不住满脸的自豪,仿佛自己是凯旋归来的将军。蓦然,他黯然道,弟弟是他最大的牵挂。虽然他的病因与自己无关,可毕竟是亲弟弟,必须照顾好他。在我的心目中,弟弟不傻,他很勤快,种田、采茶炒茶都会,是我的好帮手。你现在喝的茶就是他人工炒制的。可他毕竟大脑有问题,难免会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比如有空捡垃圾。
   我端起玻璃茶杯端详,叶片都是一芽一叶,汤色明亮清澈,呈淡黄绿色,喝一口,滋味醇厚,回甘生津。果然是上等明前毛尖!我少时采过茶,也炒过茶,平时也喝茶,自然有鉴别能力。
   弟弟不傻,我很认同。
   他特意领我绕到房屋后面,看看杨林到底捡了些什么。眼前的景象让我震惊——小山一样的垃圾堆在屋后的洼地里,在阳光下闪着五颜六色的光。
   “这些都是杨林的宝贝。他每天都要察看一番。”
   “他为什么这么喜欢捡这些东西?”我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杨树望着远处的山,沉默了一会儿:“小时候家里穷,林林想要个小皮球,父母答应等他生日时买给他。后来他高烧出了意外,好像忘了这事。去年他在垃圾堆里找到一个破皮球,高兴得跟什么似的,好像恢复了一些记忆,没事就到处捡拾垃圾,以为那是宝贝。可他哪分得清啊。每次看电视中的球类比赛时,他都很兴奋。应该是注意那些球了,可他表达不出来。现在想起来,也是我的大意。我也给他买了篮球、乒乓球,可他似乎又不感兴趣”。
   他还说,我也带他到医院检查治疗过,可无济于事,医生说,他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他一边说,还一边叹气。我也不知如何劝慰他,只好说慢慢来吧。至于如何慢慢来,我也不知道。
   去年夏天,我听说胡继平犯事了,判了好几年。自然又震动了全村。巧的是,村人把人们犯事也叫“撅蔸”,说人跟树一样,根烂了,经不起风吹雨打,自然会“撅蔸”了。谈得最多的,还是要老老实实做人,问心无愧。我听说,他们还谈到我和刘文德,说我们走得直,行得端,没给家乡丢脸。
   我听后,一笑置之。
   今年清明,我回村扫墓后,又到了杨树家,杨树正在院子里编竹筐,杨林坐在一旁,专注地看着。他有领我到了屋后,发现“垃圾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整齐的杨树苗,新绿苍翠。
   “那些‘宝贝’呢?”我忍不住问。
   杨树笑了笑:“去年村里搞环境整治,要求清理。杨林一开始又哭又闹,后来我跟他说,把这些东西埋在地里,明年就会长出宝贝,他就同意了”。
   这时杨林突然站起来,拉着我的袖子往屋后走。在一块新翻的土地上,插着几个用废品做的小风车——塑料瓶剪成的花瓣,易拉罐拉环串成的风铃,旧光盘反射着阳光,在春风中轻轻转动。
   杨树说,这是他和弟弟共同制作的。
   杨树走过来,把手搭在弟弟肩上:“他现在明白了,有些东西埋在地下,反而能活得更好。现在,他有时也会去捡拾垃圾,不过,他就在本村里,把捡到的垃圾放到路边的垃圾桶里,成了村里的义务清洁员。每当看到清洁车把垃圾运走,他就会拍手叫好”。
   几天前,听说“撅蔸”因胃病在市内住院,我特意去看了他。杨林也在病床边静静地坐着。
   我们谈论了很多,走时,我一再安慰他。
   他笑着说:“放心,我能抗住!”
   看着这对兄弟,我感慨万千。在这个充满无常与变数的世界里,有人如胡继平般风光一时却最终“撅蔸”,有人如刘文德般默默耕耘却赢得尊重,而更多的人,则像杨树和杨林一样,在命运的夹缝中顽强生长。杨树虽名为“撅蔸”,但却用他的坚韧立足山村,用最朴实的坚持,为家人撑起一片天;用最笨拙的爱,教会弟弟重新认识世界。我坚信,所有被生活撅倒的,终将以另一种方式重新站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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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篇文章以“撅蔸”为线索,串联起杨树兄弟的人生与乡土的变迁。从儿时被戏称为“撅蔸”的男孩,到支撑全家的顶梁柱,杨树用坚韧对抗命运:弟弟病傻、父母年迈,他守着土地教弟弟说话、干活,把“垃圾山”变成杨树苗圃,让笨拙的爱生根发芽。“撅蔸”本指根基不稳,而杨树却活成了反义,他如深扎土壤的树,用朴实的坚守抵御风雨。胡继平的风光落马与杨树的默默挺立形成对照,印证了“根烂则撅,根稳则立”的深意。杨林的风车、废品做的风铃,是兄弟俩在苦难中开出的花。那些被埋进土里的“宝贝”长出新绿,恰如生活的隐喻:跌倒的会重新站起,破碎的能拼凑成诗。杨树从未成为“大人物”,却用一生诠释了最动人的活着。感谢赐稿晓荷,佳作推荐共赏!【编辑:汪震宇】【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2507200020】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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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汪震宇        2025-07-20 08:33:29
  杨树兄弟的故事太动人!“撅蔸”里藏着坚韧,笨拙中满是深情。问候作者,愿这份坚守温暖长存,日子如杨树苗般向阳,喜乐长安!
2 楼        文友:汪震宇        2025-07-20 08:34:01
  被文中命运夹缝里的顽强打动,字里行间是人性的光。问作者好,盼您常记这份暖,生活如风车般转出甜,安康顺遂!
回复2 楼        文友:水中天        2025-07-20 08:50:15
  非常感谢汪老师认真编发小文,辛苦了!敬茶!遥祝夏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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