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见证】【云水】我的大姐(散文)
想吃煎饼了,我打通了大姐的电话,说明天要过去。大姐问想吃什么,我欲言又止,吞吞吐吐说:“想吃……煎饼。”大姐说:“又不是什么高档菜肴,我给你摊。”
大姐把煎饼鏊放在火上加热,在鏊上抹一层油,用饭勺了一勺调好的面糊均匀地摊在煎饼鏊上,不一会刺啦一声响,热乎乎、软糯又有嚼劲的煎饼就熟了,蘸上香喷喷的辣椒浆,满嘴留香,那滋味,任何山珍海味也替代不了。大姐摊一个我吃一个,她嗔怪我吃得太快:“慢点吃,看咽着。”那慈爱的目光和亲切的语音如暖流在我心中涌动着,翻腾着,年过花甲还被姐姐宠着,惯着,真好!
我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和两个姐姐一个妹妹,哥哥和我们年龄相差很大,很早就成了家,一家人生活工作在阳泉,见面很少。我和姐妹同住在小县城,相距都不远,父亲是“38”式老革命,我们属当地的“红二代”,是吃供应粮长大的,我是我们家的幸运儿,小时候父母宠着,姐姐护着,活脱脱一个小霸王,长大后姐姐仍然让着我由着我惦记着我,隔三差五不是大姐叫去家吃饭,就是二姐包好饺子在家等我。我和二姐、妹妹相约在大姐家的时候,是我们最开心的时候,在别人面前的矜持,在孩子跟前的尊严荡然全无,如同回到母亲身边,无拘无束,把最真实的自己暴露的一览无遗。大姐戏称我们是一窝狐,谁也不嫌谁狐腥气。
父母离开我们几十年,我们姊妹几个相依为命,大姐就是我们生活中的轴。大姐与生俱来的温婉娴雅加上自身修养,家里家外都显得大气优雅,她用她的智慧和善良,维系着我们弟妹之间的情感。她对弟弟妹妹有着慈母般的关爱,大事小情都挂在心上,我们有什么心事都愿意向她说,遇到困难,宁可自己少吃少花,也要帮我们度过难关。假如我们需要,大姐把身上的肉割下来给我们连眉头也不会皱一下。在我的记忆中,她总是和声细语的为我们释疑解惑,从来没有见过大姐在我们弟妹身上发过脾气。
大姐很小就参加了工作,我记得大姐在印刷厂当过临时工,后来到了离家很远的沾尚公社当话务员,那时大姐也就是十七八岁的样子。上世纪六十年代的沾尚村山高路险,自然环境特别恶劣,生活和工作的条件自然也特别艰苦。父亲去送大姐,走了两天,回来后一直沉默不语,母亲则流着泪责怪自己没有给大姐带上这,拿上那。我和二姐、妹妹也因大姐离开闷闷不乐,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家失去往日的欢乐。
后来大姐又被调到界都公社,那里的条件相对沾尚要好一些,离家也近了一些,就在那里认识了姐夫,并与姐夫结为伉俪。几年后,大姐又被调到赵壁公社,在赵壁工作了一段时间后才调回城里。因了我是弟弟的特殊身份,曾经去过大姐工作的地方,在那个信息相对闭塞的时代,话务员是人们与外界联系的重要桥梁。那安装着电键和电路插孔的机台上,一排排神秘的信号灯不时发出亮光,让我感到大姐的工作特别神圣,大姐头戴耳机,专心听,不停讲,一手速记,一手迅速把一根根接转线插入接线孔,眼耳口手并用,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之中,她知道每个长电话都是很急迫的很重要的,有的是各级党政军机关的电话,有的关系到党的方针政策上传下达;私人电话也多是急事,所以她总是想方设法接通每一个电话。遇到电路不空时,就想办法绕转电路接通;实在接不通的,她还为他们代传、代讲。
大姐的声音既亲切又有磁性,那些党政机关、企事业单位的负责人、业务员都对大姐特别熟悉而且非常满意。后来,大姐转行做行政工作,成为工会专职工作人员,协助领导为员工排忧解难,维护职工的合法权益,深受好评。不管在哪里,大姐都是先进工作者,还被评为全省系统模范。退休后又报名到老年大学学习,是老年大学合唱团的骨干,也和姐妹们一起旅游,温文尔雅的大姐在哪里也特受欢迎。
大姐原本有着愉快、幸福的晚年,但姐夫患上了严重脑梗后遗症,吃喝拉撒都要靠人,羁绊了大姐的正常生活,她没有任何犹豫,弃舍了所有活动一心一意伺候姐夫。十几年来,大姐既要服侍姐夫,又接济我们弟妹,心身疲惫,我们又心疼又无奈。
几年前我的二姐与我们的情缘已了,走了。我们又失去了一位挚爱我们的亲人。大姐一手拉着我一手拉着妹妹,在寺家庄的黄土坡上含泪送别二姐最后一程。大姐微微颤抖的手仿佛告诉我和妹妹,二姐走了,大姐还在,这份血脉相联的亲情永远不会分割。那一刻我分明觉得我和姐妹心贴得更近,情也更浓。
二姐去世后,妹妹悲痛欲绝,许是不愿呆在这个让她伤心的地方,到云南带孙女了,离我最近、最亲的只有大姐了。在大姐心中,弟弟永远是正确的,即使明明是错的,大姐也说“俺弟弟错的有理”。当我身处逆境时,大姐为我焦虑着急,但她从不说一句抱怨的话,更不嫌弃过半分,她总会端起热腾腾的饭菜,默默地递给我,那份温暖里,蕴含着让我战胜困难的勇气和力量,陪着我度过一道又一道难坎;当我取得一顶点成绩,大姐眼里的骄傲与自豪,藏都藏不住。我生过几场大病,每一次都让大姐牵肠挂肚,寝食难安,而她守在我身边我就踏实安稳,笃定我很快会好的——因为我的大姐就是我的依靠,我的保护神。
那年大姐过生日,我生平第一次为她买了一件棉袄作为生日礼物送给她,外甥女后来告诉我大姐捧着棉袄几次泪流满面,穿上后还逢人便说“是俺弟弟给我买的”。我的大姐啊,这又何必?你给与我的,是无尽的关爱和支撑,我尽其全力也无法报答啊。
厨房里只有我们姐弟俩人,灶上的火苗舔着鏊底,暖融融的。我们拉着家常,如数家珍般把孙孩外甥、侄儿男女挨个数算了个遍,话里话外都是家人的亲情,我吃着,大姐做着,不知不觉到了黄昏,煎饼的香味裹着暮色溢满房间,将要退去的日光透过窗口斜斜地撒在大姐身上,影子投在洁白的墙上,我突然一愣,大姐老了,腰驼了,头发白了,眼角也爬满皱纹了,那个总是宠着我,护着我、牵挂着我的大姐,没有了往日的风采,我不由的内疚,为了吃一口煎饼让大姐劳累真不应该。
大姐擦了擦腮边的汗珠,往鏊上抹了点油,笑着说:“给你摊个油煎饼啊。”话音刚路,我的心猛的一揪,瞬间想起了我的妈妈。我的妈妈离开我们快50年了,但我清清楚楚记得,有一次请假回家,妈妈给我摊煎饼,妈妈摊一个,我吃一个,妈妈用围裙擦擦手,往鏊子上抹了点油,说:“给俺孩摊个油煎饼啊。”此时此刻,一样的做法,一样的语言,一样的香甜,连流动在空气里的暖意与几十年前如此相似!
我眼眶瞬间就湿了,失去妈妈的这些年,大姐,你就是很长时间没有见面也一直惦记着我的那个人,你一直记着我喜欢吃什么,穿多大码衣服,多大号脚,不管我遇到什么难处,总能把我护到身后,你就是把妈妈对我的牵挂延续了一生,替母亲照顾我一生的那个人。那年妈妈突发脑出血住院,整整四天四夜,妈妈没有再看上我一眼,没有和我再说一句话。在寒风凛冽的早餐辞世。从此,我硬生生把“妈妈”这两个字憋在肚里一辈子,没有再说出口。大姐,假如真有那么一天你我同时面临生死的选择,我死,你活!因为我无法承受再失去亲人的痛苦。
大姐,下辈子,换我守护你。
2025.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