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见证】【星月】童雾(散文)
“我的好爷爷,下班回到家,劳动一天,多么辛苦啊!爷爷、爷爷请坐下,请你喝杯茶!我的好爷爷,让我亲亲你吧!”我的小孙女柚琪不满三岁,想玩我的手机,就爬到我的椅子上,抱住我的脖颈给我唱自己改编的儿歌,另有图谋,唱完以后,随机扬起圆圆的脸蛋,噘起小嘴在我脸颊上亲一下,然后奶声奶气地说:“爷爷,你的手机让我玩玩吧!只看一分钟!”
“手机,让小鸟叼走啦!”我哄她说。她在我身上搜了一阵,然后悻悻地跟奶奶玩去了。
她爱看动漫,抖音,儿媳妇怕伤害孩子的眼睛,不让她玩手机。她只要抓住手机就痴迷得不肯撒手,还会用她妈妈的手机自己打开视频给远在千里之外的外婆通话。因为看她想玩手机心切,怪可怜的。我就偷偷地让她玩一会儿,说是一分钟,总是不松手。一天晚上她妈妈下班回来看到小柚琪在我电脑室玩手机,上去一把夺了下来,将她用胳膊携起来走了。
“不能哭!站在这儿,不能动!”立刻停止了哭泣,接着听到“砰”的一声,像是脚踢的响声,我立即放下键盘上的活儿,一看我的小孙女,笔直地靠墙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我一阵心酸,“走!小柚琪,跟爷爷走!”她摇了摇头,没敢动。我有些火了,一把把孩子拉了出来。几乎是在怒吼:“今天是我让她玩的!”儿媳妇两天没搭理我,埋怨我惯坏了孩子。小柚琪谁都不怕,连她爸爸也不怕,只怕她妈妈,一听见她妈说话马上把手机还给我。
有一次我坐在沙发上看手机上的信息,她要手机。我和老伴怕她挨训,传来传去,她找不到了。于是她跳下沙发,将大大小小的电动汽车,小自行车,滑板车,摆成一溜挡住了通向电脑室的去路,然后还瞄了瞄,看排得齐不齐,有没有空隙,嘴里还嘟囔着:“臭爷爷,不给你唱歌了!不叫我玩手机,我不让你玩电脑!”
逗得我们哈哈大笑,现在的孩子,生活在幸福优越的环境中,不仅按照成长必需,合理搭配食物,营养丰富,定期体检,调整食物配方,保障健康成长,还有各种各样,琳琅满目的玩具,画册,开发智力的启蒙书,并且接受早教,体质和智力得到均衡发展,真是泡在蜜糖里,幸福极了。
每当这惹人喜爱的小宝贝趴在阳台上的玻璃窗前,看到高楼下人工湖波光粼粼,绿树环绕的美丽景象时,就立刻翩翩起舞,歌声稚嫩而动人,“小河流水哗啦啦,风吹树叶沙沙沙……”随着小孙女舞动双臂旋转如蝶的歌舞,我回到了那魂牵梦绕的童年,如风似雨,又像若有若无,飘渺如烟的薄雾,儿时的往事梦幻般萦绕在老眼昏花的眼前——
我听母亲说,我出生时体质很弱,气息微弱,体温偏高,翻白眼抽搐,濒临夭折,眼看不行了,看着还有似有非有的游丝气息,就不忍心立即抛往荒野,无奈地把我放在了厨房的灶窝里。天亮了,父亲进去一看,红虾虾似的婴孩睁开了明亮的眼睛,小手正抓挠着,踢腾着双脚在玩,就喜出望外地抱回了堂屋:“看!这孩子又活过来了!”母亲赶紧把我揣在怀里,疼爱的泪水夺眶而出:“原来这孩子得了土风病,一接地气就缓过气来了,捡了一条命!”
由于孩子多,我大哥早早就外出务工,后来成为沈阳市建筑公司的国家正式工人,劳动模范,不仅成为父母抚养孩子的有力助手,成为家庭经济的可靠支撑,还成为全村人刮目相看的家庭荣耀,时常写信询问关心我的成长。
我最朦胧的记忆是,堂屋当门靠东侧的房箔子(高粱秸做的隔屏)有一张单人木床,上面坐卧着一位瘦长脸的婆婆,眉目如何,记不清楚,可能是年龄太小,分辨不清,后来听母亲说,那就是我奶奶。她老人家临终穿寿衣时,脸色蜡黄冒汗,还上气不接下气地嘱咐说:“孩子饿了……别忘了喂他!”由于我生下来就没奶吃,母亲被我四哥气得回了奶,只能抱着我觍着脸上人家的门,到村里寻奶喂我,后来干脆打炒面糊涂把我养大。奶奶咽气了,邻居栋哥(就是同名小说中的栋哥)把我抱走了。因此奶奶的去世在我脑海里一直都是空白。不管怎么追忆,也无丝毫印象。
依稀的记忆中,母亲忙的时候经常用葫芦瓢盛上半瓢红小豆之类的粮食放在我的面前,让我抓着玩,那是唯一哄我不哭的寄托。因为那时没有玩具啊!母亲纺线经常纺到深夜,我自己又不肯离开就偎依在她的怀里,随着她的身躯一仰一伏,就像仰卧在舒适的摇篮里一样,听着纺车有节奏的嗡嗡声,好像催眠曲,十分静谧、甜润、安适,直至入睡。至今这温馨的感觉还清新柔绵暖意融融铭刻心间。虽然她老人家已离去多年,每每想起,母亲的爱,并没有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消逝,反倒更为强烈,勾起我无尽的思念,不由得暗自流泪,久久不能平静。
记得母亲第一次打我的感觉还依然可循,我和老五坐在东屋门口围着一个草囤子在看一群小鸡,谁知一只健壮的小鸡跳出了囤子,老五比我大五岁,围着草囤子追赶捉鸡,一脚把小鸡踩死了,嘟噜噜肠子出来了。老五这个坏蛋怕担责,拿来一个锅铲子递到我手里,让我把小鸡铲进囤子里。我不懂话,就用铲子拍着玩,老五诬告我拍死了小鸡,母亲见状,气急了劈头就打,至今还能感到那一巴掌的力度。可我全然不知为什么会挨打。后来长大了,老五才笑着说出了真相,这冤枉的一巴掌该记在他的头上。
记得小时候我爷爷喜欢冬天坐在大门外晒太阳打盹,他什么也不干,有大孙子寄来的钱给他买高甘粉、藕粉、酥饼,生活还不错。我经常扯着他的手让他领着我去庄里玩耍。穿过尘土飞扬的丰黄公路(当时这是一条从丰县通往萧县黄口的土公路,偶尔有一辆黑色小型六轮卡车驶过,战争年代曾经有日本的坦克碾轧,国民党的军车的溃逃,现在是标准的柏油路双车道省道)一老一小来到有大碾的地方,那里是个人场,全村最“繁华”的地段。巷道里有围坐在案板前的牌友,用的都是细长蓝板的老牌,上面印有梁山一百零八将,打牌的都是些老头,老太太饶有兴致,一惊一乍,嘻嘻呵呵。我对这不感兴趣,却对铁蛋的奶奶白蜡条大篮子情有独钟。篮子系上挂满五颜六色的绣花丝线随风飘拂鲜艳夺目,是村妇们绣的花,给孩子们缝制缀飘带的虎头帽,制做虎头鞋的必需材料,偶尔有个来挑上几绺丝线的顾客。最惹人喜爱的是篮子前面的地摊,老蓝布上摆满了泥质的白底彩绘娃娃,金童玉女,才子佳人,桃花粉面,光彩照人,但我对这些不感兴趣。因为还没有那欣赏水平,却对比指头粗比横笛细的竹子做的小喇叭十分喜爱好奇,那竹管翠绿的色彩,金黄的哨子,排列有序的钻孔,拿起来含在嘴里一吹,按动气孔发出的婉转悠扬的笛鸣,十分诱人!尽管不会演奏,还是要挑上一支攥在手中,然后爷爷再给我买上一大把五颜六色的螺丝糖和白色方块的的梨膏糖,才打道回府满意地回家。路上,我闹着要爷爷的毡帽,他说:“干啥?”
“踢球!”
爷爷疼爱孙子,摘下帽子笑呵呵地递给了我,我连蹦带跳一口气踢到家。爷爷的毡帽一溜尘烟滚滚向前,爷爷在后面紧跟着我嘿嘿地笑,像个孩子似的脸上乐开了花。正好母亲到大门外送垃圾,见状对着爷爷大喊大叫:“爹!你老糊涂了!这样长大了,这孩子岂不成了上房揭瓦鸡飞狗跳的冤孽!你就这样惯孩子的吗?”然后气得满脸青一阵红一阵大哭不止。爷爷坐在院子里闷不作声,我靠在屋墙上忐忑不安,发愣,憋睹着双眼搓手搓脚不知所措,知道闯了大祸。
其实隔辈亲更显亲,这是实实在在的原生人性,甚至孙子要头,老人恨不能揪下来给他。天下如此。赵忠祥就把巨额遗产给了孙子,没给儿子分毫。小时候,爷爷经常蹲下身子,让我爬上去踩着他的肩膀托起我,上树摘杏吃。至今爷爷慈祥的面容还铭刻在我的心目中。
我小时候记得父亲除了辛勤劳动,还喜欢养蜂。他养的都是中蜂,体格小而瘦长(不像意蜂肥硕),飞行快,出勤率高,生命力强,酿蜜清醇香甜,也就是通常所说的野蜂。听说哪棵树上有一团蜜蜂簇拥依附在树干上,他就拿起大箢子用一把香火将它们“请”下来,安置在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安稳的蜂窝里。蜂窝就像鸡窝形状,蜂窝门用大扒砖(旧时瓦屋扣在檩条上登顶之物)钻上无数可供蜜蜂出入的小孔,以防鸟兽侵袭。我家前前后后都是洋槐树、杏树、梨树、李子树、木槿花、紫藤花、金针花,时令花开,阳光下,花团锦簇,鲜艳夺目,馨香浓郁,蜜源充足,蜜蜂穿梭蠕动在花丛里,飞来飞去嗡嗡歌唱采集花粉不知疲倦。每隔十天八天父亲就会割下一块蜜让我们品尝,蜜汁入喉那滋润心田的味道,让我们陶醉,闭上眼睛,回味清爽,荡气回肠。有时还做成羊角蜜点心,可甜了。那沁入心扉甜蜜的感觉由来已久,随着时光的流逝至今还记忆尤新。
父亲最大的爱好莫过于拉三弦,他的三弦是一个紫檀木做成的大胡琴。胡琴杆一米二长紫褐色光鲜铮亮,古朴典雅深嗅微香,颇有气派。琴头是精美的后翻卷书型,做工精美,充满书卷气,下面紧挨着扁平开槽左右分布安装三个挂弦琴轴,底部是个直径十多厘米,宽六厘米的圆形琴鼓。每逢干活回到家他都要坐在凳子上,在琴鼓靠近丝弦琴杆底处点上黄香(松树脂),拧动琴轴,上足丝弦,右手拉动马尾弓,左手在琴杆上熟练地上下滑动,手指灵巧而准确地按动丝弦,娴熟干练,音符精准,清晰脆琅。父亲神情专注,随着琴音的流淌,他时而抬头扬脸,时而凝眉垂首,甩开膀子,晃动身躯,十分投入,奏出声音浑厚,波浪翻滚、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的乐曲,拉到兴劲儿头上拨动丝弦如锣似鼓铿锵作响,十分震撼。弓弦拉起的黄香飞沫溅白了琴鼓局部和他的衣裤,散发着怡人的松香味。父亲拉的曲子是河南坠子和徐州柳琴,是当时十分流行的人们喜闻乐见的民间艺术。经常跟着丰县曲艺队的老艺人陈永德带着他收留的两个孤儿,小金和小银辗转山东济宁,菏泽等地巡回演出,一出去就是一月有余。演出深受欢迎,半夜多,观众留恋不肯散场,困得胡琴掉在地上,拾起来再拉。我小时候跟着父亲去过四里路远的小集村,老艺人已经六十多岁了,他的两个干女儿小金,小银已经是河南郑州文工团的省级演员。老人也已退休安度晚年。当年我奶奶出身大户人家,认为说书唱戏属于三教九流下八门,竭力反对我父亲入行,不然他也是编制内退休人员了。父亲和陈老亲密叙旧交谈后,两人一拉一唱又来了一段《秦香莲》,才尽兴罢休。
时值盛夏,烈日当空,回来的路上我走不动了,父亲把我背在身上,离家还有一里多路,我说:“爸!快快走!要下雨了!”
“小熊孩!瞎说!响晴的天,哪来的雨啊?!”走到我村村头乌云滚滚而至,豆大的雨点冰凉地落下来,父亲气喘吁吁地跑,我在他背上咯咯地笑,到了家,爷儿俩一对落汤鸡。
其实,不止一次有过这样的“先见之明”了。有好几次,我正在外边玩着,突然鬼使神差似的心急火燎地往家跑,大呼小叫:“赶紧拾被子!要下雨啦!”大人们莫名其妙,这孩子咋啦?一惊一乍的,火炉的天!可是,不到一刻钟,大雨顷刻而至。当时也就四五岁,我也不知道啥原因,长大了这本事却没了。
我的父亲身体健壮,吃苦耐劳,历尽风霜。小时候经常听他讲带有传奇色彩的故事。他跟着共产党参加过农救会,也遭受过国民党还乡团反攻倒算,解放战争中,赶着大车顶着敌人飞机的扫射,为淮海战役的解放军运送军粮,也在大跃进年代的兴修水利,农田改造中奉献过力量,一路风雨,坎坷不平,但他始终昂首挺胸敢打敢拼,在我幼小的心灵里埋下了坚强的种子。
我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前一天早晨上操跑步时,笑脸盈盈的尹老师还帮我系上摇摇欲坠的棉裤腰,第二天不见了,听说是饿跑了。三年自然灾害袭来,人们在困顿中挣扎。上二年级的时候吃大食堂,一二年级吃胡萝卜,三四年级吃红芋。母亲怕我挨饿,就把她领的豌豆面锅饼给我送去,我勉强吃下去,还感觉有些撑,殊不知那是娘亲维系生命的口粮,让我给吃了,她却在忍饥挨饿。后来党和政府号召人民发展生产,抗灾自救,从外地调拨玉米,木薯,人民生活才逐渐好起来。到现在想起来,不由得痛心疾首悲痛欲绝热泪直流,悔恨不已。我永远报不完母亲的养育之恩。后来母亲老了,卧病在床,我在学校忙于工作,都是我爱人替我行孝伺候老母亲,只有星期天节假日才能尽孝母之心。随着年龄的增长,岁月的流逝,思念父母之心不但没有减弱,反倒与日俱增,是那么的强烈,那么的魂牵梦绕,撞击着五脏六腑,像潮水一样在脑海里激荡翻腾,充满暖意和忧伤!无尽的思念,回味绵长……
中午时分,小柚琪跟着妈妈从幼儿园回来了,身上穿着像蝴蝶一样美丽的连衣裙童装,手里拿着棒棒糖,高兴地呼唤着:“爷爷!奶奶!”扑在我们的怀抱里,一家人其乐融融,幸福安康。
童年啊!童年,有苦有甜,有笑有泪,充满温馨,寄托梦想,浸泡着父母长辈的无限关爱和温馨呵护,历经风雨茁壮成长。昨日涛声依旧,今日旭日东升,江山如画凯歌飞扬。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改革的春风使得国富民强,老有所养,少年兴旺生机勃勃。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