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璞】闺女牵着我们,去吹青岛的风(散文)
一
我的三个孩子,都生在内蒙古大草原。
记得那年搬迁,老大十一,老二是个闺女,刚过九岁的生日,蹒跚走路的老三还不足三岁。草原的辽阔与淳厚,连同牛羊肉的醇香,融进了孩子们的血脉,到如今无牛羊肉不欢。尤其是我那闺女,每次回娘家,必点涮羊肉或牛羊骨头。你看她筷尖轻轻一挑,一根羊棒骨便离了盆,滚烫的油珠儿沿着骨缝直往下落,像一串圆溜溜的珍珠。闺女冲我们嘻嘻一笑,声音像她小时候一样脆生生的:“爸、妈,说好了等烨烨、朵朵放假一起去看大同石窟,可同事都说西安好,凉皮、肉夹馍一绝,要不咱改道?”
我没接话。并非质疑,而是心疼。因为她的计划风筝一般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忽高忽低,总是被那份工作牵着线。常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何况闺女目标感强,行动力高,有股自强不息,不肯认输的精神。为了攒出这九天假期,闺女把自己拧成钟表齿轮,加班、加班、再加班,足足十天不敢松开发条。
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师,家庭决定了孩子的一生。如果当年日子稍微稳定或宽绰一些,闺女也不至于早早辍学,跟着我们四处漂泊,失去人生最美好的选择。每每想起这些,我就眼眶湿润,心脏宛如翻江倒海,隐隐作痛。闺女心里明镜似的,经常拿话宽慰我:“妈,你猜从小到大缠绕我的噩梦是啥?”
我问:“啥?”
她答:“是课本,是老师!想让我读书成才?嘻嘻,等于赶鸭子上架,那是不可能的!”
“知识改变命运,这可是真理。你就没后悔过?”
闺女摇头。像小时候她玩过的拨浪鼓似的:“不后悔。我有自己喜欢的、适合的销售行业。妈,哥哥和弟弟总带你俩出去游玩,嘻嘻……这回轮到我了。谁说女子不如男,哼!”
闺女的笑声甜甜的,脆脆的,美美的,像把儿时草原上的明月,揣进她如今胸前的小包包里似的。笑得那么自信,那么灿烂,那么响亮……
二
出发前的一星期,闺女再次改变了路线,说要带我们去青岛看海:“弟弟说他们一家要出去旅游,他家的房刚好解决了我们的住宿。爸妈虽然去过,可我能给你俩不一样的感觉啊。”
就这样,我们一行五人半夜登机,脚踩棉花般的白云一路向东,落在青岛七月的晨雾里。
滚滚的潮气,像刚煮沸的羊汤扑在脸上,带着海草与青岛啤酒的清甜。闺女利落地把背包往肩后一甩,拉杆箱贴住小腿,清脆的声音划开了青岛的黎明:“从现在起,所有行程我说了算!”
“那当然,我妈妈是‘总指挥’嘛。”读大三的外孙女烨烨“咯咯”笑着,拍着手响应。
“总指挥?哈哈哈,太有意思啦!我的总指挥姑姑最棒啦!”十二岁的孙女朵儿高兴得手舞足蹈,又蹦又跳。
在我的建议下,我们的第一站是青岛世博园。穿进花廊我才发现,如今的世博园远不如往年,那些红的像火,粉的像霞,黄的像金,蓝的像海……琳琅满目的花草,冲天的大树……统统失去原先的灵气。
“这就是世博园?浪费了我一天的时间,真扫兴!”闺女取出提前冰好的小黄瓜“咔嚓”一声,那样子,要把我们第一站的消极咬碎。
我们的第二站是小麦岛。海从地平线上升起,像一位穿着绿袍的老者,张开双臂将我们搂进腥咸的怀抱里。我们脱下鞋,踩进浪边的沙滩里,沙子灌进脚缝,痒得孩子们直嚷嚷,闺女按下手机快门,留下一张张合影。这时候,一道浪花涌过,刚好舔到她爸爸的裤脚,望上去,宛如给他的裤角镶了一道白边。
傍晚的五四广场,霞光宛如一匹银粉色的轻纱抖落在海面上,一层又一层地涌来又涌去。柔柔的潮气裹着微咸,黏在我们的皮肤上,也黏在我们的呼吸里。闺女把自拍杆伸得老长,招呼我们站到火炬下合影。
《五月的风》深红色的金属被夕照点燃,像一束被海风鼓动的火焰,把1919年的呐喊再次烘热,写进2025年的空气里。百年前的口号与足音,化作浪头的层层节拍,一声一声,声声令人心驰,声声令人神往。闺女不厌其烦,一次次地为我们拍照,好像要把“历史”和“此刻的我们”叠放在一起似的。
闺女干啥都细心,对拍照也很挑剔,每晚归来无论多累,都要一张张仔细检查,在读大学的外孙女烨烨的指导下进行剪辑。完成后的小视频,浪声像细微的掌声为她点赞,也把“宏大的历史”收进闺女“小小的日常”里。
三
次日,我们随着五湖四海的游客,走进了青岛的天主教堂。阳光沿着花岗岩的尖塔倾泻而下,轻轻地覆在斑驳的石阶上。抬头望去,高高的穹顶与彩绘玻璃把蓝与红搅和在一起,仿佛被叠进这座哥特式的胸腔里。进去的所有人都放轻了脚步,生怕惊动心底涌起的古老寂静似的……
笔直的,长长的栈桥伸进海里,看上去,好似给辽阔的大海递过去的一支烟。栈桥是青岛最繁华、最热闹的地方。我们挤在来来往往,熙熙嚷嚷的人群里,闺女再次从包里掏出自拍杆,就着柔柔的海风,与外孙女烨轮流为我们留影。
啤酒博物馆的玻璃杯里,涌上一层金黄的泡沫,丈夫抿了一口,故意作出一副龇牙咧嘴,难以下咽的样子来,他那滑稽的表情,逗得孩子们“嘻嘻”直笑。
台东小吃街,宛如烟火织成的网。闺女左手拿着烤鱿鱼,右手端了碗热气腾腾的海鲜馄饨放在小桌上:“爸爸怕凉,趁热吃!”外孙女烨烨把一串章鱼丸子塞进我的嘴里问,“姥姥,好吃吗?”还没等我回答,孙女朵儿就接了话,“好吃,太好吃了!”
海洋世界里,幽蓝的水把皱纹滤成了柔光。丈夫隔着玻璃,凝视着一对游弋、嬉耍的弓头鲸悄声对我说:“咱俩要像它俩一样自由自在,幸福永远。”
我回答:“想法不错,值得鼓励。”一扭头,发现闺女在身后捂着嘴偷笑。
我们的最后一站是青岛海军博物馆。退役的军舰伏在码头,像一头晒鳞的老鲸。丈夫与闺女拉我爬上甲板,丈夫指着其中最大的那门舰炮对闺女说:“当年我身体合格,要不是你奶奶阻拦,我就参军了。说不定就能当上炮兵,真那样该多好啊。”闺女挽住他的胳膊回答,“亲爱的老爸,现在你就是我心目中的英雄啊。”
回家的路上,我们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像五根被海风吹软的糖棍儿。闺女说:“明年,咱们争取去桂林。”
“我们要去桂林啦!”“我们要去桂林啰!”外孙女、孙女高兴极了,抢着回答。
我和丈夫对视一眼说:“好啊。只要有闺女牵着,天涯海角的风,我们都乐意去吹。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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