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妮！叫上天宝出去打些猪草，不能总想着吃闲饭，想吃饭得学着干活，别学大伯那懒虫！”
　　 大妈黑着个脸喊。天宝从心里恨她，整天板着个切菜板儿样的脸。张嘴就是令人生气的话，说话就像吵架。可又有什么办法，他又能去哪里呢？
　　 天宝的父母曾经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在那小城市里，是被人羡慕的家庭，衣食无忧，出门遇见熟人朋友，都向父母投来恭维的目光。直到有一天夜里，检察院里的人，突然敲开了他们家的门，他回头看到父母脸色惨白被他们带走。
　　 从那开始，邻里熟人就像躲避瘟疫般躲避他，被人鄙视，没人搭理，没人问津。
　　
　　 二
　　 那天，他放学回家，门口坐着个人高马大的大脸女人：“天宝！我来接你到大妈家去！”他在爷爷的葬礼上曾经见到过她。
　　 看到大妈，这几天遭受人的冷漠和白眼，一下子涌上心头，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不缺胳膊，不少腿儿的，大小伙子哭啥！没出息！”大妈上前拉起他的手。
　　 跟着大妈坐车来到一小村庄，进门见大伯在喝酒。破桌上的小碗里，有几粒花生豆，还有几根咸菜。
　　 大妮十三四岁，穿着一件很不合身的破烂衣服，显然那是穿大妈的。只顾低头切猪草，大妈进门儿就高一声低一声得喊着大妮，骂声也随之响起：“假如我不在家，这猪还不得饿死呀，嫁到你们王家，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啥福没享着，还得帮你们王家养孩子擦屁股。”一边骂着，拎起喂猪桶就去喂猪。
　　 天宝看着这摇摇欲坠，一脚都能踹倒的破烂草棚子，心想这里面怎么能住人呢！
　　 晚上，他睡在一个用破木板搭得小床上。每次翻身都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大妈脑袋只要沾到枕头，呼噜打得山摇地动。第二天，大妈带他去了镇上的一所学校。
　　 城里教学质量高，天宝在班级里成了数一数二优秀生。每当周末，在大妈的骂声中赶着下地干活，总不见大伯在忙些什么。
　　 炎炎夏日，蝈蝈蝉鸣，似乎在为那热的像蒸笼般的玉米地助威。大妈的大嗓门儿再次响起：“草都吃庄稼了，再不把草清理了，秋后连玉米粥都得喝不上”大妈满头满脸都是汗，一滴滴汗水，掉落在杂草丛生地垄里。
　　 天宝没干过这些活，不懂怎么用镰刀，就用手拔那些草。大妈割完几垄就回过来帮天宝，一边割一边唠叨：“真是你们王家的人，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
　　 大妮不声不响直管割草，还把马齿苋等嫩野菜用箩筐装好，回家切碎喂猪。
　　 转眼放暑假已经几天。
　　 “天宝！你去街镇上批些冰棍来村里卖，不想办法赚钱，下个学期你花啥！”说着大妈拿出一张五十块钱递给他。
　　 天宝接过钱，无声的走出院子，大妮赶忙追了过来：“天宝！我和你一起去。”回来时两人轮换着背，还是累的够呛，到家一屁股蹲在那里，一动不想动。
　　 那是大妈讨厌的声音：“赶紧去卖呀，卖这东西可不能偷懒，时间太长要融化的，我没时间去卖，还得下地干活。”
　　 天宝和大妮背着冰棍儿，一家一户的去卖，那次批发来的冰棍儿，除了50块本钱，还赚了30元。这是他人生第一次赚到的钱。天宝把那50元给了大妈。
　　 “赚了钱多少钱？把钱给我！”在大妈逼迫下，他很不情愿的把那30元给了她。看着她沾着吐沫数钱那模样，就心升恨意，不曾有一点儿好感。
　　 判决书下来，父亲被判无期，母亲15年，这就意味着，他要在未成年这段时间，只能在大妈家里过，也许这辈子和大伯一家，在这里种一辈子地。
　　
　　 三
　　 苦难岁月中，天宝考取了市重点高中，寻思着大妈依钱如命，怎么可能会同意让他去读市重点高中呢！那可是不小的开销。回家就把发的通知书塞进书包里，出去打猪草，然后回家切猪草。
　　 大妈从外面凤凤火火地回家就问：“咱村的老林家儿子，通知书下来了，人家考取了镇重点高中，你小子不声不响，不会啥都没考上吧！”
　　 天宝心里委屈，切猪草的刀一偏，切到了手指上，说不上是手疼还是想妈，泪水又一次夺眶而出。她从灶堂里抓了把草木灰，给他按在伤口上。嘴里唠叨着：“哭啥哭，不就切了块皮嘛！都大小伙子了，不缺胳膊少腿儿的。”
　　 他从书包里拿出那张录取通知书。大妈接过通知书，那张大脸立刻笑成了一朵花，“看我们家天宝，比老林家那小子还高出100分呢！咱可是市重点高中，比他高出一筹！啧，啧……”
　　 天宝切好猪草站起身来问：“大妈，你同意让我读高中？”
　　 “当然同意，我上辈子欠你们王家的，这辈子我得想法子把账还清。”
　　 这确实是天宝意想不到的，开学那天，大妈拿着一大把小钞票。沾着吐沫星子，数了几遍递给他说：“拿着，不能乱花，但也不能苦了自己。”
　　 天宝心想，只要考取大学，就可以离开这小村庄，离开这不停唠叨，不停骂人的大妈。把上学的钱和这几年的生活费，都还给她，就算了断。
　　 在高中的三年中，大妈带着大妮到处打零工，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偶尔周末回来，也不见她娘俩的身影。
　　 岁月匆匆，转眼进入高考，天宝最优异的成绩，考上了某所名牌大学。整个伏天不见了大妈的踪影，不知她去了哪里。
　　 开学前一天，她突然回来了，拿出大把的钞票说：“你爸妈没白在外认识那么多狐朋狗友，这是他们资助你上大学的钱。”
　　 天宝接过钱，对父母的那些朋友满心感激。自从上了大学，寒暑假他也不曾回家。后来在学校搞了一个项目，受到学校奖励，得到一万元奖金。他把那一万元全部寄给了大妈，也算是还清了在大妈家的抚养费。
　　 把钱寄出去之后，天宝未曾感到心里有一顶点轻松，感觉更加孤独。
　　 那天，他遇见父亲的一位朋友，于是上前热情打招呼：“多谢你们当初的资助”
　　 “你上大学了？”那人茫然的看着他。
　　 “是的，我已经快毕业了。”
　　 那人就匆忙地走开了。
　　 天宝一切都明白了，又有谁愿意做无利的投资呢。自从他寄给大妈一万块钱之后，大妈竟然不断打电话和他要钱。
　　 每次去餐馆吃饭，那酸菜炒土豆都会令他想起一个人。
　　
　　 四
　　 毕业后去监狱探望了母亲：“儿啊！你大妈是刀子嘴豆腐心，是咱对不起她，曾经她说想盖房子和我借钱，我没借给她，咱摊上事儿，照样把你接了过去，我们亏欠于她太多了。”
　　 听了母亲一番话，几年没回那个小村子了，于是买了些大妈最喜欢吃的水果。当再次走进这村子时，莫名的感觉无比的亲切。遇见一位村民道：“你赶紧去看看你大妈吧，她快不行了！”他不禁吃了一惊。
　　 院子里还有没切完的猪草，听说已经去了医院。他来到医院还没进大妈的病房，就听见她那大嗓门儿：“我要回家，你们这些医生，想坑我的钱，没门儿！我的钱，那是要留着盖大瓦房用的，是要给我家天宝留着娶媳妇的。”
　　 天宝满眼都是泪走进病房：“大妈，我回来看您了。”
　　 “你这小兔崽子，你这没良心的，就知道拿钱砸，都好几年没回家了，和你爸妈一样，没心没肺。”大妈一边骂着，泪如泉涌，瘦得像干柴般的手，紧紧握着他的手，泪和鼻涕挂了一脸。
　　 天宝走出病房问大妮：“姐！大妈得的啥病？”
　　 “胃癌晚期，她想你时，总是拿起你那件汗衫发呆，你寄回来的钱，她一个子儿也舍不得花，说留着给你娶媳妇用，还怕你以后没钱用走歪路。”说话间，大妮泪水挂满脸颊。
　　 天宝内疚的心，此时疼痛难忍。走回病房握着大妈的手说：“明天我就请人动工，盖三间大瓦房，几天后一定让您住进新房。”
　　 “小兔崽子，这还差不多。”大妈消瘦的脸再次笑成了一朵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