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见证】【晓荷】三图李的理发店(散文)
三图李,是一个村子的名字。三图李分前李和后李。三图李还与后面小陈庄连在一起。至今我不知道它们的分界线具体在哪条胡同?哪条街?
说到三图李,我不觉得亲切,但说到李庄,我会心生暖意。姥姥就住在后李村,这也是我母亲出生长大的地方。
三图李不只是一个村子,还是一个农村小集市,三八是集。小时候,我赶李庄集最频繁。方圆五里内,这是唯一的集市。向东约五里外是赵官屯集,集市比李庄集要大,但和我们不属一个乡镇,总感觉远。除逢年跟母亲卖藕,偶尔去一趟。向西约五里外,是丁块集,是三图李村的乡镇驻地,和我家不是一个乡镇,也觉得远,跟父亲卖牛去过一两次。如今合并到温陈街道,但依旧在心理上感觉远很少去。向北约十里是温陈集,也是乡镇驻地,集市很大,由于离得较远,除年集偶尔去一次,平时很少去。向南是十里开外才有集市,基本没去过。
这样算下来,李庄集对我来说,是最近的,加之又在姥姥村上,觉得亲,去的勤。没上学时逢集不落,上学后,总问母亲今天初几了,心里盼着李庄集赶在周末。
九十年代,在李庄集东头,大路南侧,有一间理发店。门面很小,走进去像个筒子屋,很长。进门左手处墙上挂着一个敞口的铁皮桶,铁皮桶底部外侧,装着一个水龙头,水龙头上还挂着布条。铁桶上方拴有一道铁丝,铁丝上挂满毛巾,铁桶旁边墙上钉着小摆台,摆台上放着洗发露,粗质塑料毛刷。铁桶下面摆着一个木质方凳,方凳里侧有一个水盆。这里是给顾客洗头的地方。
右手边是一煤球炉,煤球炉上常年蹲着烧水壶,白铁皮的烟囱拐弯抹角延伸至屋外。炉子南侧和铁桶南侧,各有一张连帮椅,是顾客等候的地方。在椅子上方的墙壁上贴着一些头部特写海报。有黄皮肤、有白皮肤、有黑皮肤。有中国人、有外国人,有女人也有男人。女人个个时尚年轻,漂亮精致。她们或是披肩发,或是大波浪,或是齐耳短发,或是青春式。男人个个帅气逼人,清秀俊朗,他们或是平头,或是分头,或是毛寸,也有卷发,我不会细分。不管男女都挺好看。
迎门正前方南墙上,挂着一面大镜子,占据了墙整个上半部分。镜子底端是一张条桌,条桌上放满了各种理发工具。有的立着,有的躺着,有的挂着。在镜子上端,依旧是一些发型照片,但这些照片比较集中,比较小,都是五寸大头贴。
条桌下,常年堆着一堆碎发。有黑色、有白色、有黑白相间、有褐色、有黄色、有直发,有卷发、有粗发、有细发。它们相互交错,像一团乱麻。
这家店主,是一位操着四川口音,年龄二十多岁的女性。她个子不高也不矮,身子不胖也不瘦,她烫着一头短卷发,偶尔还会染上颜色。她穿衣很时尚,常年踩着厚底高跟鞋。在九十年代的农村,很是显眼,给人一种鹤立鸡群的感觉。
她性格干练,说话语速很快,有时能听清,有时听不清。她喜欢笑,笑声很爽朗,但她脾气有点大,遇到不开心的事,会骂骂咧咧。即便是在骂人时,也会突然发笑。
她待人亲热,技术娴熟,顾客盈门。当有顾客上门,她会笑着说一句“吆,过来啦!”随后,让顾客坐在凳子上。她娴熟地给顾客把衣服领子翻进去,把毛巾隔在衣领和脖子之间。她提起炉子上的开水,倒到铁桶里,再从旁边水桶里舀上一瓢凉水,把手伸进铁桶试一下水温。待水温合适,便拧开水龙头,温度适宜的温水,从水龙头顺着布条流到客人头上。原来这布条是防溅水的作用。
她左手和右手轮番在顾客头上抓挠。片刻,右手关掉水龙头,左手拿起洗发露,涂在顾客头上,又是一阵抓挠,随后拿起塑料毛刷,在顾客头上刷上一圈,像按摩一般,一般这个时候顾客都很享受。
待洗发露涂抹均匀,起泡后。她腾出右手拧开水龙头,温水再次顺流而下,均匀地落在顾客的头上。如果你是顾客,这个时候一定要闭上眼睛,洗发水流到眼里,会迷眼,很难受。你感受着泡沫从头上流到脸上,再流到盆里。此时此刻,你的头会有茅塞顿开的感觉,前所未有的清爽。
她顺手拽下铁丝上干爽的毛巾,把顾客的头和脸包裹起来,开始力度很轻,先擦眼睛,再擦脸,擦耳蜗,随手抹一把下巴,退到头发上。力度加大,摩擦一阵后,她便走到工作台前。顾客一边自己擦着还未全干的头发,一边走到镜子面前坐下来。她接过顾客手里的毛巾,随手搭到一边。
她拿起椅背上的围裙,从顾客面前一挥向后系上。这时候,脖子会有轻微窒息感,不要紧马上就习惯了。如果系不紧,碎发会掉进脖颈里,很难受。一切准备就绪,她开始正式工作,左手拿梳子,右手拿理发工具,或电推子,或剪子,两个手配合默契,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碎发飘落在围裙,顺着围裙滑到地上。如果你是顾客,当看到自己头发落在围裙上不肯离去,你会在围裙里做出一个小动作,用手指顶一下围裙,碎发随之如瀑布般顺流而下。
耳边灌满剪子“咔嚓……咔嚓”的声音,电推子高低起伏的“嗡嗡”声。偶尔她会跟你聊天,聊地里收入,聊东家长西家短,你会像个孩子一样,认真听她的指令,随即做出相应动作。抬头,低头,向左歪,向右歪。你能感受到粗细不一的梳齿,一次次在你头皮上划过,像是农具耙和耢,耕耘在广袤无垠的土地上。那种舒适感,会让你全身放松,忘记生活里的烦恼,忘记忧愁,忘记所有,只需好好享受当下便是。
随后,她拿过条桌上的篦子在你的头上轻轻划过,拿起一块海绵,在脸上,脖颈处扫过。根据发型不一,有时候还会享受到吹风机的洗礼,暖暖的风,吹在脸上,头上,耳朵上痒痒的,刚才的舒适感被升华。
意犹未尽时,突然一声“好了,你看看哪里不行?我再修。”这场惬意的享受之旅结束了。
顾客对着镜子,左看右看,上看下看,貌似很专业,其实不过是应付一下。十里八村的乡民都认可她的技术。她解掉顾客围裙,把碎发抖在条桌下,顾客站起身,对着镜子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露出很满意的表情。
她拿起扫帚,把地上的碎发扫到条桌下,也不急于要钱。顾客臭美完,会把钱递过来。她一定会客气一句“嗐,还拿呀!”顾客紧跟一句“剃头不给钱,哪行啊?”她借过钱来,顺手扔进条桌抽屉里,如需找钱,她会笑着递给顾客。
村民偶尔会赊账,理完发说一句“今天没带钱来,先记着吧,下次一块儿给。”
她一定笑着说一句“嗐,散(算)了吧!”接着去忙下一个客人。
就这样,她每天乐乐呵呵地送走一波又一波客人。小店不大,每天热热闹闹,有人来理发,有人来拉呱,有人来凑热闹。
后来,她搬去对面,李庄集北街入口处。店面坐东朝西。这家店和上家店布局完全不一样,上一个是长方形,这一个是正方形。进门左侧是煤球炉、水缸,西北角是洗头的铁桶,北墙有一张连帮椅,东墙有一张连帮椅,南墙是理发的工作台。摆设工具和以前没有区别,北墙和东墙依旧挂着海报,镜子上依旧挂着各种发型的大头贴。条桌下依旧是碎发,她已三十多岁,依旧时尚,依旧爱笑,她技术愈发娴熟了,理发越来越快,价格依旧。
我从小到大,理发几乎都是在这两个店里。而且我还喜欢赶在李庄集来,不但不用拿理发钱,她还倒给我钱,让我去集上买东西吃。每次给一两块,赶年集时会多一些。当时理一个头才一块。
不卖关子了,这家店主是我大妗子。如今已是六十多岁的人了,比以前消瘦很多,生活过得不好也不坏。穿衣打扮方面虽和以前不可同日而语,但在同龄人里还是遥遥领先。说话语速依旧很快,依旧爱笑,遇到不平事依旧笑着骂骂咧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