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浪花·梦想】当爱情遇到变故(赏析) ————读欧阳修《生查子·元夕》
这首词的作者是存疑的,有人认为是朱淑真的作品。是谁作品,那是学者们研究的事,不影响我们普通人对词的欣赏,因为这首词就是写的一段故事,一段感情,没有作者的任何个人经历需要参考。换句话说,这是一首不牵涉实际生活的纯文学作品,所以不管作者是谁,都不影响阅读。词写的是元宵节的故事。中国的传统民俗中,元宵节是狂欢节,也是真正的情人节。七夕本来是乞巧节,是女孩乞求织女能够给自己一双巧手,能够心灵手巧善于女红。在古代女红可是女性的立身之本,所以七夕也很重要,颇似读书人拜文昌帝君的日子,或者商人拜财神的日子。后来,因为牛郎织女的爱情故事深入人心,才有人把七夕视为了情人节。中国古代一般实行宵禁政策,晚上是不可以随便在外行走的,更别想什么夜生活,像我们现代人喝酒打牌唱歌到午夜甚至通宵是不可能的。但是,到了元宵节,甚至前后几天,官府会让全城张灯结彩,而且放开宵禁,允许百姓彻夜游玩,所以是狂欢节。古代女子一般不会抛头露面,青年男女很难遇到,而元宵节女子也会出来观灯,所以这是个青年人遇到自己合适的意中人的好机会。没有宵禁,也就没有了时间的限制,方便年轻男女约会互诉衷肠,所以元宵节就成了最好的定情日,最好的情人节。古代有关元宵的诗词很多,大多具有爱情色彩。
欧阳修,是文坛领袖,给人的印象自然端庄典雅,严肃认真。实际上,他是严守了当时的文学传统:诗文毕恭毕敬,正襟危坐;而词是诗余,所以有很多真性情之作,也有不登庙堂之高的以爱情为主题的平民作品。其实,这才是完整的欧阳修,一个真性情的欧阳修,一个有血有肉的欧阳修。事实上,一般有着高度文学修养的人,都是对生活极度敏感的人,是对生活有着极度关心和热爱的人,这样的人写爱情诗词一点都不奇怪。本词全文是:“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全词用去年和今年对比,写了一个凄婉的爱情故事。
上片的故事发生在去年的元宵节,灯火璀璨将夜晚亮如白昼。简单一句“花市灯如昼”,就让读者看到了夜市的热闹和气氛的热烈。这是背景描写,重要的是第二句,是千古情人约会的名句。男女约会,一般都在晚上,其实倒不一定是想做什么出格的事,主要因为晚上光照不清晰,人与人之间有一种朦朦胧胧的感觉,一方面避免容貌上的瑕疵被对方看见,另一方面也是年轻人的羞涩避免对方看到。朦朦胧胧的美感,也符合恋人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理感觉。那是时间,地点当然最好是一个有风景的地方,因为爱情本来就是很美好的事情。作者写出的地方,有柳树,有月亮,而柳树一般在水边,所以想必有流水潺潺。那自然是一个风景十分优美的地方,水中倒映着垂柳明月,还有女孩的倩影,景美,人美,情更美。这一句巧妙的借男女约会的时间地点,完美说出了爱情的美好。放在词中,又多了一层意在言外的妙处:男女青年约会,自然是要远离人群,所以花市灯如昼的热闹,只是男女约会的托词,他们名义上去观灯,实际上已经远离了如昼的灯市,而是来到了偏僻的柳树边。男女有情人心心相印,共享自己小世界的甜蜜,多么美好的画面,多么美好的感情!爱情,真是世间最美好的事情,有了爱情,似乎天地之间的一切事物都有了柔情蜜意。
下片的故事发生在今年元宵节,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还是元夜,还是有月亮,有灯,还是一样的繁华热闹。如果只是观灯,还是一样不虚此行,可是,和上片一样,这些都只是背景。我是为了心中的那个她来的,可她却不在了。词强烈的运用了对比手法,一是用去年的甜蜜欢乐和今年的孤单落寞相对比,写出了她对我的重要性,我所有的快乐和悲哀都取决于她的存在与否;二是用元宵节的狂欢和我个人的凄凉做对比,在大家狂欢的同时,我却在暗自垂泪,甚至泪水沾湿了衣服。乐景中的哀情是最令人唏嘘的,在如此热闹的元宵节,我还泪流不止,那么在繁花落尽的暮春,在萧瑟肃杀的金秋,在望月怀远的中秋,我又将是何等状况?全词戛然而止,却留下了无尽的悲哀和惆怅。爱情的欢乐与悲哀,是文学作品中永远的话题,作者只是描写了两个场景,却给人以无限思考。
有学者在考证,欧阳修为什么写这首词,他约的人是谁,为什么今年元宵节这个人没来,那是学者的事情。作者没说原因,我认为这是作者在留白,因为原因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作者写的不止是自己的悲哀,而是天下有着同样故事的人的共同感受。在中国的古典诗词中,其实早就囊括了世间各种各样爱情的离去:一、爱人辞世,永远离开了我,而我依然爱着她,所以出现了众多的悼亡诗;二、爱人不得已离开,比如被逼嫁入豪门,从此音信全无鱼书难寄,像著名的“侯门一去深如海,从此萧郎是路人”;三、爱人移情别恋,另寻新欢,这种情况一般发生在男人身上,所以出现了大量的怨妇诗,如最有名的《长门赋》。欧阳修没写原因,反而不落俗套。不管什么原因,爱人离开已经是既成事实,斤斤计较于这个原因反而过于执念,也没有任何意义,有意义的问题其实是:我应该怎么办?从实用的角度来说,当然是放下,不再想她,忘了这个人,忘了这段感情。不过,真正有情而且敏感的文人,很少能够忘却,这才是最大的悲哀。当年的感情越深,我对感情的投入越多,我越沉迷其中不能自拔,我宁可默默流泪,宁可形销骨摧,宁可神伤魂断,我都无法忘了她,忘了这段感情。我永远记得这段感情,因为这是我的付出,是我人生的一段经历,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真心从来多错付,可错付的也是我的真心,我对这段感情的恋恋不舍,是对我真心的保留和维护,至于我爱的那个她,该安息就安息,该追求自己的幸福那我就祝她幸福。这是一种境界,也是多情之人的最后归宿。能够忘却的,从来不是最深的感情。这样的日子,也许充满了愁思和苦痛,但这是审美的生活。在这个问题上,实用和审美是对立的,就看人怎么取舍了。反正,能将这段愁思付诸文字的作家们,肯定选择的是审美。
一曲《生查子》,致敬无法得到的爱情:花落流水边,携手同行缓。盈盈笑语轻,暗暗心儿暖。变生转念间,情与肝肠断。不悔总销魂,宁把相思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