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见证】【文韵】那年冬天(散文)
我们当地的冬天,雪并不多见。
可那年冬天,却下过一场很大的雪。我喜欢冬天里这温暖的白色,可我无法跟着村里的孩子,尽情去雪地堆雪人、打雪仗。
过敏体质的我,整个冬天,身体都被病痛按在了冰冷的床上。
那时,我才几岁,很多记忆都是模糊的。那场大雪来临的时候,我常痴痴地望向窗外,心想着如果自己伸出的手也能接住外面的雪花,多好。
母亲常出现在我的床边,她摸了摸我被窝里冰冷的双脚。“怎么还这么冷!”母亲眼里的疼惜,让我暖暖的。八十年代,家里还没有取暖设备,母亲就想了个法子,找来几个玻璃瓶灌满热水,塞到我被窝里,给我取暖。待瓶子凉了后,母亲又会换上新的热水。
这个冬天,有了母亲的陪伴,就不再寒冷,只是我的伙食在最初的很长时间里,都令我厌倦。身体的原因,我不能吃荤,也不能进多少油水,不能碰酱油,就连似乎必不可少的盐,我也要少碰。有人给父亲送了好大一筐苹果,冷的苹果我不宜吃,母亲就将苹果去完皮,切成小块,煮热了给我吃,有时连同大米煮成苹果粥。刚吃时口味还不错,可天天吃,吃着吃着就厌烦了。
我对母亲嚷着,求母亲让我喝粥时,能吃上一口咸菜也好。大多时候母亲不许,实在拗不过我时,母亲就挑那么一点咸菜,让我过过口瘾。就那点咸也是母亲用温水洗过的,没多少咸味。
母亲看着我可怜巴巴的样子,就安慰我:“等你病好了,我给你做红烧肉,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你想吃别的,也尽管说,但现在得先把病养好!”
那时家里很穷,母亲说这话时,我的心里在短暂的喜悦后,感觉阵阵地疼,是那种幸福的疼。
母亲对我嘘寒问暖,对我的关心无微不至,甚至母亲后来还陪着我“享用”相同的吃食,我吃啥她也就跟着吃啥。我劝母亲不要这样,可母亲就是不听。自此,我羞愧得听话了许多,就不再对她嚷嚷。
每天,村里赤脚崔医生都来我家打针,他会详细地询问我身体的状况。除了打针,他有时和我说笑几句。崔医生知道我家的情况,看病收费很低。由于人好,当村医这些年,家里也不见多么富裕。刚开始,我怕打针疼,特别是第一次,崔医生没几句,就逗起了我小身体里的“男子气概”。后来的每天,我甚至期待他能早点过来,幽默的崔医生,总会陪我待上一阵。听他讲话,也是一件开心的事。
虽然事隔多年后,我难以记清那些聊天的具体内容,但他那张笑脸常浮现出来,才觉得有些声音无需内容的注脚,一样觉得充实。
就在下雪的那几天,村路太滑,崔医生有天骑自行车还摔了一跤,手都磨出一个长长的血口子,但只是简单处理了下,就赶着来到了我家。就在那天,崔医生带给我几本最爱的小人书,上面还带着血渍,我关心地询问,崔医生却一笔带过。
那场雪连续下了四五天,雪来的时候,我是满心欢喜的,可雪一走,我的伤心就来了。
我的伤心,并不是雪花的离开,而是那场雪送走了我心爱的涂爷爷。
涂爷爷最后一次来探望我时,雪下得似乎很猛。记忆里的狂风,夹杂着窗户的抵抗声。我的目光触到涂爷爷的脸和瘦弱的身体时,我真不敢相信,这才几天啊,涂爷爷怎么……
真是病来如山倒,我的心里,也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坍塌了。
涂爷爷给我带了些吃的,一些水果罐头,那个年代对我来说是稀罕物。母亲说着感激的话,劝他以后不要来了,走这么远,下雪天也不好走。
涂爷爷这个时候还来关心我的病情,听他低沉的声音,再看他一些双手抖动的细节,我躺在床上,可知记忆里我曾一遍遍地抚过那张笑脸,那张坚强又瘦弱的笑脸。
涂爷爷走的时候和村路上的雪一样安静,但我总能听到从雪路上传来的咯吱咯吱的声音,像老人的脚步声,又连着谁的心跳?
“祥,你想吃什么,涂爷爷给你买!”
这是那年涂爷爷和我说过的最后一句重要的话,经过了很多年我才有了答案。
我又一次来到那年的病床上,房里的光线很亮,我伸出手,仿佛一下子就能握住涂爷爷的手。
我想对涂爷爷说:“我想吃你明年夏天种的西瓜。”
涂爷爷的果菜园里,他种的西瓜总是很甜,夏天待西瓜成熟,他会把西瓜送到很多小孩的手中,那些西瓜,甜在小孩嘴里,也甜在他老人心里。而我,应是小孩中最小的那个。可能我当时还是太小了,涂爷爷关心我的太多细节都被我丢失了,最清晰的就是,我在夏天吃过太多涂爷爷递给我的西瓜,可我怎么也回忆不出涂爷爷吃西瓜的镜头。
写这篇文时,我恰好刚刚在品尝甜美的西瓜。我看向窗外时,知了不厌其烦地提醒着什么。
这炎热的夏天,还是无法容下记忆里那场冬天里的雪。
但,我沿着窗口,又一次可以抓住慈祥母亲的手,摸过幽默细心的崔医生脸庞,也挽住雪花中最后的守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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