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帐篷边上的花
　　 早上起来，雾还没散，把整个营地裹得潮乎乎的。我们的帐篷像个半透明的蚕茧，立在一片花海里，粉色的、紫色的杜鹃花开得正旺，有些花瓣都快蹭到帐篷布上了。
　　 我蹲在帐篷边系鞋带，看见一朵白色的杜鹃花，花瓣正好对着帐篷的影子，一动不动的，像是在模仿帐篷的样子打盹。风一吹，帐篷布轻轻晃了晃，那朵花的影子也跟着晃，好像俩在互相逗乐似的。
　　 帐篷杆上挂着昨晚的露水，一滴一滴往下掉，巧得很，每滴都正好砸在一片仰着的花瓣上，溅起一点点亮闪闪的光。我凑近看，那光里好像还有帐篷的影子，小小的，随着花瓣的颤悠慢慢往下沉，怕是要钻进花根里去。
　　 收拾帐篷的时候，我把帆布卷起来，发现布纹里卡着好多细小的花瓣碎片，粉的紫的都有，摸起来滑溜溜的，像是花偷偷给我们的帐篷镀了层颜色。同行的老李说：“这是花留的纪念，知道咱们要走了。”
　　
　　 ◎ 篝火和星星
　　 晚上在营地生火，火苗“噼啪”响，像张嘴在啃周围的黑。火星子时不时蹦出来，有几个落在旁边的紫杜鹃花上，没烧着，就是把花瓣尖儿熏得有点发黄，倒像是给花戴了个金边儿。
　　 花的影子被火拉得老长，一直伸到帐篷门口。我坐在火堆边烤土豆，看见一朵被熏黄的花瓣掉在火堆边上，离得那么近，好像在听炭火说话。老李说：“它是想知道昨晚的星星，怎么就掉进花心里了。”
　　 后半夜火快灭了，就剩点红通通的炭。雾气慢慢飘过来，想把这点热气盖住。我发现那片黄花瓣上，居然还沾着个没烧完的小火星，亮闪闪的。抬头一看，天上最亮的那颗星，好像也在瞅着这火星，俩隔老远对望，跟有啥悄悄话没说完似的。
　　 第二天早上收拾火堆，我在那片黄花瓣底下，发现土里有个小红点，像是火星钻进了地里。老李扒拉了两下土说：“明年再来，这地方说不定能开出带金边的花，是火把星星的事儿，都告诉花了。”
　　
　　 ◎ 下雨那点儿事
　　 中午突然下大雨，雨点“噼里啪啦”砸在帐篷上，跟有人在外面敲鼓似的。我掀开帐篷帘看，外面的杜鹃花被雨打得直晃，花瓣上的雨声跟帐篷上的声音混在一起，还挺好听，像是俩在合唱。
　　 雨下得急，有几缕从帐篷缝里钻进来，在地上汇成一小股水，旁边的白杜鹃花把影子映在水里，歪歪扭扭的，像是在写什么字。有只小甲虫怕被雨淋着，钻进一朵合起来的花苞里，那花就跟撑了把小伞似的，把甲虫护得严严实实。
　　 雨停了之后，帐篷杆上还挂着水珠，一滴掉下来，砸在一片被风吹落的花瓣上，溅起的小水珠里居然有彩虹，红的绿的紫的，特别清楚。有只蜗牛爬过，正好把那彩虹的光裹进壳里，背着慢慢爬走了，好像把刚才的雨声也装进去了。
　　 旁边的小王蹲在那儿看了半天，说：“这蜗牛厉害，把彩虹打包带走了。”
　　
　　 ◎ 拄着花杆走路
　　 进花海得走段山路，老张捡了根带花的杜鹃枝当拐杖，粉色的花瓣在杖头晃来晃去，走一步颤一下，跟给我们打拍子似的。
　　 山路不好走，有些地方坑坑洼洼的，老张的拐杖戳在泥地里，带下来不少花粉，把脚印都染成淡淡的黄。有个小上坡，拐杖头磕在一块石头上，震掉了三两片花瓣，落在地上铺了一小片，正好给几只爬过的蚂蚁当路，省得它们绕远。
　　 走累了歇脚，老张把花杖插在营地边上，说：“让它也站站，陪咱们歇会儿。”那根杖上的花慢慢蔫了，花瓣卷起来，像没说完的话。
　　 临走的时候，我们没把花杖带走，就插在那儿了。老李拍了张照说：“明年再来看看，说不定能发芽。”结果真让他说中了，第二年春天，老张发微信来，说那根杖底下冒出了点绿芽，正顺着去年我们走的路往花海那边长呢。
　　
　　 ◎ 傍晚的小路
　　 天快黑的时候，花的颜色慢慢看不太清了，粉色紫色都混在一块儿，变成模模糊糊的一片，闻着倒挺香。从营地通到花海深处的小路，石板被踩得亮亮的，上面还落着不少花瓣，走在上面软软的。
　　 远处帐篷里的灯亮了，一点一点的，像是地上的星星。花丛里还有萤火虫，一闪一闪的，跟灯对着眨眼睛。有只不知道叫啥的虫子飞过去，翅膀“扑棱”一声，把小路尽头最后一点亮光撞碎了，吓得我差点踩空。
　　 有朵紫色的杜鹃花，别的花都蔫了，就它还开着，在暮色里慢慢舒展花瓣。我问老李：“它这会儿开，谁能看见啊？”老李说：“花哪管这个，想开就开了，说不定是给咱们引路呢。”
　　 果然，顺着那朵花的方向走，没几步就到营地了。那花香跟着我们一路飘，像是在前面带路，生怕我们走丢。
　　
　　 ◎ 蜂箱旁边
　　 营地边上放着个旧蜂箱，木头缝里沾着好多花粉，黄的粉的都有，像是花在上面按了好多手印。早上天刚亮，蜜蜂就“嗡嗡”地从蜂箱里飞出来，翅膀上还带着点露水，飞过我们的帐篷时，能闻见松针和花蜜混在一起的香味。
　　 傍晚蜜蜂回巢，腿上都带着黄黄的花粉团，沉甸甸的，飞起来有点费劲，有的落在帐篷绳上歇脚，抖落的花粉掉在绳上，慢慢长出点小绒毛，像是开了爱的花。
　　 有只蜜蜂大概是迷路了，钻进了我晾在石头上的冲锋衣口袋里，我发现的时候它还在里面爬，身上沾着的花粉把口袋里弄得黄黄的。我把它倒出来，它愣了愣，飞进旁边的花丛里了，像是把我们的味道也带给花了。
　　 看蜂箱的老人说：“蜜蜂记性好，明年说不定还来你口袋里做客。”
　　
　　 ◎ 花根和地钉
　　 晚上点灯的时候，我发现帐篷旁边的土里，有好多细细的根须，是杜鹃花的，缠来缠去的，像是在地下织网。有根根须居然绕着固定帐篷的地钉长，把铁钉子包得严严实实的。
　　 我用手扒开点土，看见那根须贴着钉子的地方，比别的地方粗，还发着绿，像是从铁里吸到了营养。有个小芽从地钉旁边钻出来，带着点铁锈的颜色，却使劲朝着有光的地方长，看着还挺精神。
　　 老李说：“这花厉害，连铁都能当成朋友。”我想想也是，根须绕着地钉，地钉固定着帐篷，我们住在帐篷里，好像谁都离不开谁似的。
　　 关灯睡觉前，我又看了一眼，黑暗里看不清根须，但能感觉到它们还在动，慢慢往土里钻，避开石头，绕过树根，好像知道该往哪儿走最省事。这花啊，比我们会过日子。
　　
　　 ◎ 星星和花
　　 半夜睡不着，我出来坐在帐篷门口看星星，银河看得清清楚楚，像把碎银子撒在天上。低头一看，地上的杜鹃花，白色的那些，花瓣上像也沾着星星的光，跟天上的银河对着，像是地上也有一条河。
　　 风一吹，花影在地上晃，跟帐篷的影子叠在一起，模模糊糊的，分不清哪个是花哪个是帐篷。有颗星星好像掉下来了，闪着光往花海这边落，快到地面时突然不见了，再一看，一朵杜鹃花的花蕊里有个亮闪闪的东西，像是那颗星钻进花里了。
　　 旁边的小张也没睡，举着手机拍照，说：“这花和星星是双胞胎吧，长得真像。”我没说话，就坐着看，觉得那些花好像在慢慢往上长，星星在慢慢往下落，说不定到天亮的时候，它们就换了位置，花长到天上，星星开在地上。
　　 后来起了露水，花瓣上的光更亮了，像是星星在花上打了个盹，把梦落在这儿了。
　　
　　 ◎ 做饭的烟火
　　 早上在营地做饭，煮咖啡的热气腾腾地冒出来，混着旁边杜鹃花的香味，在帐篷周围绕来绕去，淡蓝色的，像层薄纱。
　　 旁边的老乡在烤土豆，火塘里的柴“噼啪”响，火星子时不时蹦出来，惊得花丛里的蝴蝶飞起来，翅膀上沾着点咖啡的热气，看着暖暖的。有片花瓣被风吹着，正好落在咖啡壶里，把咖啡染成淡淡的粉，我倒了一杯，喝着居然有点甜。
　　 老乡说：“这花懂事，知道咱们做饭呢，来添点料。”我们都笑，说这是最高级的调味剂。老李把烤好的土豆掰开，放在石头上晾，有只小蜜蜂飞过来，落在土豆上，好像也想尝尝人类做的东西。
　　 烟慢慢散了，落在花瓣上，给花蒙了层淡淡的灰，可花好像不介意，该开还是开得挺精神。老乡说：“花跟人一样，得沾点烟火气才活得踏实。”
　　
　　 ◎ 走的时候
　　 收拾东西准备走，我叠睡袋的时候，一片粉色的花瓣从里面掉出来，肯定是昨晚睡觉的时候钻进去的，像是花偷偷藏在我这儿的纪念品。
　　 老李在我们扎帐篷的地方埋了颗花种子，是从家里带来的，老李说：“让它在这儿扎根，明年咱们来，说不定能看见它跟杜鹃花做邻居。”埋种子的土坑圆圆的，像个没封口的信封。
　　 解帐篷绳的时候，发现有段绳子被花藤缠过，留下一道绿色的印子，像是花系的结。我把绳子解开，那道印子还在，风一吹，绳子“呜呜”响，好像花在跟我们说话，让我们别忘了这儿。
　　 开车走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花海在风里晃来晃去，粉色紫色的浪此起彼伏，像是在跟我们挥手。老李说：“它们在说‘明年再来’呢。”
　　 我点点头，心里知道，就算我们不来，这营地也不会空着，花会接着开，蜜蜂会接着来，说不定还会有别的帐篷扎在这儿，跟花再凑一段热闹。这地方啊，从来就不缺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