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见证】【宁静】洱海的水(散文)
天刚蒙蒙亮,洱海的水就醒了。不是被太阳叫醒的,是被才村码头的第一声马达响闹醒的。那声音突突突的,惊得水面皱起一层细浪,浪尖上的晨光碎成了星星。
有人说洱海不是海,是条大湖。可住在岸边的人不答应,他们说你看这水,一眼望不到头,风一吹能掀起丈把高的浪,不是海是啥?尤其是赶在雨季,苍山的雪水裹着泥巴冲下来,洱海的水就变了颜色,黄澄澄的像杯浓茶,浪头拍在青石岸上,啪啪响,像有人在甩鞭子。
一
环海的路有一百八十多公里,像条银带子,把洱海紧紧捆在中间。最早的时候,这条路是泥巴的,下雨就陷车,晴天就扬灰。现在不一样了,柏油铺得平平整整,黑得发亮,车轮子跑在上面,沙沙沙,像春蚕在啃桑叶。
天亮透的时候,这条路就活过来了。电动车的铃铛叮铃铃,小汽车的喇叭嘀嘀嘀,还有骑自行车的,车链哗啦哗啦响,混在一起,比三月街的集市还热闹。靠岸的地方停满了船,白的、蓝的、黄的,像一群浮在水上的彩纸,船老板们扯着嗓子喊:“坐船咯,去南诏风情岛咯,二十分钟一班!”喊声撞在水面上,碎成一圈圈涟漪,慢慢荡到对岸去。
才村码头的水最热闹。穿花裙子的姑娘举着手机自拍,手机镜头里,她的脸和远处的苍山叠在一起,山是青的,脸是红的,水面像面镜子,把两样都收了进去。卖烤小鱼的阿婆蹲在石阶上,炭火噼啪响,鱼干的香味飘得老远,引得游客直咂嘴。阿婆用蒲扇扇着烟,嘴里念叨:“十年前哪有这么多人哦,那时候水还清,能看见水底的石头,现在……”话没说完,被个买鱼干的小伙子打断:“阿婆,这鱼是洱海里的吗?”阿婆白他一眼:“不是洱海的,难道是天上掉下来的?”
水边上的柳树垂着枝条,枝条碰到水面,像有人在写字。写的啥?大概是些碎句子:“张三今天赚了三百块”“李四的船该修了”“王五家的姑娘考上大学了”。这些字被船桨搅碎了,混在水里,成了洱海的私房话。
二
往南走,到了磻溪段,路挨着水,像条贴在水边的带子。骑行的人最多,五颜六色的自行车像串在带子上的珠子,滚过来,滚过去。有个穿红衣服的姑娘骑得慢,停下来看水里的水鸟,水鸟的脚丫子划开水面,像支小桨。姑娘拿出面包,掰碎了往水里扔,水鸟们争着抢,翅膀拍得水面啪啪响,溅了姑娘一裙子水,她也不恼,笑得咯咯的,声音脆得像银铃。
水边的咖啡馆都把桌子摆在外面,遮阳伞像一朵朵大蘑菇。喝咖啡的人望着水,水也望着他们,谁也不说话。有个画家支着画板,蘸着颜料往纸上抹,他想画洱海的水,可颜料调了半天,总觉得不对——洱海的水哪是一种颜色?早上是青的,中午是蓝的,傍晚是金的,到了夜里,就成了黑的,还镶着星星的白边。
水底下藏着不少东西。掉下去的手机、墨镜、钥匙,还有情侣们锁在礁石上的同心锁,锁锈了,掉在水里,成了鱼的家。有次潜水员下去捞东西,看见条大鱼从锁眼里钻过去,像穿了件铁衣裳。这些东西在水里慢慢变样,手机成了石头,墨镜成了贝壳,同心锁成了鱼的玩具,只有水还是老样子,流过来,流过去,啥也记不住,又啥都记得。
三
喜洲古镇的水挨着稻田。水稻绿的时候,水是绿的;水稻黄的时候,水是黄的;收了稻子,水就清了,能看见水里的稻茬,像一群站着睡觉的小虫子。镇上的人靠水吃水,开客栈的、卖粑粑的、撑船的,日子过得像水面一样,平平稳稳,又热热闹闹。
有个开客栈的老板娘,每天早上都要到水边涮拖把。拖把在水里一搅,惊起一群小鱼,小鱼窜来窜去,像一群会动的银钉子。老板娘笑着骂:“馋嘴的东西,昨天不是刚给你们喂过面包渣?”水好像听懂了,轻轻晃了晃,把她的影子摇得歪歪扭扭。
她家客栈的院子挨着水,客人坐在院子里喝茶,能听见水拍岸的声音,咚,咚,像有人在敲鼓。有次夜里下大雨,水涨起来,漫到院子里,客人吓得直叫,老板娘却淡定地搬来凳子:“怕啥?水是财,这是给咱们送钱来了。”第二天雨停了,果然来了好几拨客人,说是看了网上的视频,想来看看“会进院子的洱海”。
四
双廊的水最“忙”。码头边停着各式各样的船,大的能装几十人,小的只能坐两个,像片漂在水上的叶子。船一开,马达声、游客的笑声、水花的溅声,混在一起,像支乱糟糟的歌,可听着听着,就觉得顺耳了,像洱海自己在哼调子。
水边的酒吧到了晚上最热闹。霓虹灯照在水里,红的、绿的、蓝的,像打翻了的颜料盒。歌手抱着吉他唱歌,唱的是些关于远方和爱情的歌,歌声落在水里,被浪头打湿了,听起来黏糊糊的,像含着块糖。有情侣坐在水边的石头上,脚泡在水里,悄悄话被水听了去,水又把话传给远处的鱼,鱼再传给月亮,月亮听了,笑得圆滚滚的。
但双廊的水也有安静的时候。天快亮时,游客都睡了,酒吧的灯也灭了,只有清洁工在扫街,扫帚划过地面的声音,和水拍岸的声音混在一起,像首催眠曲。这时候的水最清,能看见水底的水草,水草像绿色的带子,随着水流轻轻晃,晃得人心里发柔。
五
挖色的水挨着湿地,芦苇长得比人高,风一吹,哗啦哗啦响,像有人在鼓掌。水鸟最喜欢这儿,白鹭、灰鹤、野鸭,一群一群的,有的站在水里发呆,有的扑棱棱飞起来,翅膀擦过水面,带起一串水珠,像撒了把珍珠。
摄影爱好者们扛着长枪短炮,蹲在芦苇丛里等日出。太阳出来的时候,先把水面染成金红色,再慢慢爬上山头,这时候水鸟们好像接到了命令,一下子全飞起来,翅膀上的金光闪得人睁不开眼。快门声咔嚓咔嚓响,像在给这场表演鼓掌。
卖饵块的大叔推着车在路边走,车轱辘压过石子路,咯噔咯噔响。他的饵块是用洱海水和的面,蒸出来带着点甜味。有个老摄影说:“你这饵块里,有洱海的味道。”大叔嘿嘿笑:“何止啊,还有太阳的味道,风的味道,你们这些城里人的味道。”
六
绕着洱海走一圈,一百八十多公里,脚底下的路热热闹闹,水里的故事也热热闹闹。这水啊,像个大方的主人,来了客人,就把自己的家底全亮出来:苍山的影子、天上的云、岸边的花、游客的笑,啥都给。客人走了,留下些钱,也留下些故事,水把这些都收了,慢慢酿成酒,等下次客人再来,就倒出来给他们喝。
有人说,现在的洱海太吵了,没有以前清净。可水好像不介意,该流还是流,该笑还是笑。早上把太阳迎进来,晚上把月亮送出去,潮涨潮落,从不耽误。岸边的人靠着水过日子,日子像水面一样,有时平,有时浪,但总能过下去,还过得有滋有味。
傍晚的时候,夕阳把水面染成金红色,环岛的车灯亮起来,一串一串的,像落在水上的星星。游客们往回走,手里拎着买的扎染、银器、梅子酒,脸上带着笑,像揣了块暖乎乎的太阳。卖东西的商贩们收摊了,数着钱,嘴里哼着调子,调子混在水里,水带着调子,慢慢往远处流,流到看不见的地方,像在说:“明天再来啊,我还在这儿等着呢。”
夜里的水最安静,也最空灵。岸上的灯灭了,人也睡了,只有水还醒着,轻轻拍着岸,像在给整个洱海唱摇篮曲。天上的星星掉在水里,一动不动,像被水接住了。这时候如果你仔细听,能听见水在说话,说的是些古老的故事,说的是些新来的客人,说的是那些藏在浪里的欢喜和忧愁。
这就是洱海的水,装着苍山的影子,装着游客的笑声,装着岸边人的日子,也装着自己的性子。它不挑人,谁来都欢迎;也不怪人,谁走了也不留。就这么流着,闹着,安静着,把一百八十多公里的热闹,都酿成了生活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