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见证】【柳岸】麦香(散文) ——七香之二
打四月底往后,刮过河南农村田野的风,就夹杂着麦香阵阵。淡淡的,有点甜,像刚蒸好的白面馍放在院里,风一吹,大半个村子都能闻着。
“咱这土确实适合种麦子。黄土地里带着黑疙瘩,抓一把能攥成团,扔在地上又散开。”王大爷常蹲在地里搓土,土沫从指缝漏下去,说:“你往地里流多少汗,它就给你结多少粮食。”前几年他去城里儿子那,看见超市里卖“进口面粉”,撇着嘴说:“再进口也不如咱这麦子磨的面香,蒸馍都得就着菜吃。”
地头有口老井,辘轳的摇把被磨得光溜溜。二柱子摇着井绳打水,吱呀吱呀的声音,回响在田野的清晨。水桶刚提上来,几个妇女就围过来,把水倒进垄沟,水顺着麦根往土里渗,咕嘟咕嘟的,像麦子在喝水。
“柱子,你这水浇得勤,麦子比别家的好。”妇女们一边泼水一边说,水珠溅在麦穗上,太阳一照,亮晶晶的。
王大爷扛着锄头往地里走。麦子长到齐腰深,穗子沉得往下耷拉,风一吹,哗啦哗啦响。他蹲下来捏了捏麦穗,麦粒硬邦邦的,掐开一个,白浆从指尖流出来,“差不多了,再有十几天就能割。”
太阳往西斜的时候,打麦场的麦香最浓。新麦子摊在场上,晒得暖暖的,抓一把闻闻,甜甜的。小孩们在麦秸垛旁边玩,钻来钻去,身上沾了不少麦芒,痒得直挠。大人们在场中间铺塑料布,把新割的麦子倒上去,金灿灿的一片。王大爷用木锨扬场,麦糠被风吹走,麦粒落在地上,簌簌响。汗滴落在布上,洇出一个个黑点儿。“他婶子,你家这麦子颗粒真饱。”有人边干活边说。
场边的石碾子在转。老张媳妇推着碾子轧麦粒,脚步走得匀,碾子轱辘轧过麦穗,咔嚓咔嚓响。麦糠飞起来,粘在她头发上,像落了层白霜。“这是留着做面疙瘩的,小孙子爱吃。”她用笤帚往碾盘上扫,麦粒和麦壳混在一起,滚来滚去。
村西头的磨房里,驴拉着石磨转圈,驴眼被布蒙着,蹄子踏在地上,哒哒哒的。麦粒在磨盘上被碾成粉,顺着磨缝往下漏。磨面的老李头叼着烟袋,时不时用笤帚把麦粒扫到磨眼里说:“这磨磨得慢,但面香,机器磨的差远了。”他抓起一把面粉,对着太阳看,粉细得像雾。
说起面,就得提王大爷的小儿子小三。这小子从小不爱下地,不爱看麦子,总蹲在厨房看他妈揉面。十三四岁时,不知道从哪弄来包辣椒粉,偷着用家里的面粉做辣条,弄得院子里一股辣味儿,被王大爷追着打,鞋都跑掉一只,最后躲在麦秸垛里才没被打着。
谁也没想到,这小子后来在许昌开了个辣条厂。去年秋收时他回来,开着辆货车,车上装的不是化肥,是一箱箱的辣条。红的绿的包装袋堆着,村里小孩围着车转,眼睛瞪得大大的。“爹,尝尝这个。”小三递过来一包,撕开袋子,辣味儿混着面香往鼻子里钻,“这是用咱村收的麦子磨的面做的,卖到国外去了。”
小三的工厂里,车间里挺亮,面粉一袋袋堆得像小山,机器声震得人耳朵嗡嗡响。穿白褂子的工人往机器里倒面,围裙上沾着面粉,白花花一片。“哥,你看,这面得醒三个钟头,才有嚼劲。”小三指着传送带上的面坯子说,“咱老家的麦子筋道,做出来的辣条能拉挺长不断。”
包装线上的辣条跑得挺快,一个个装袋、装箱。箱子上印着洋文,还有个麦子的图案。“这些是发往巴西的,那边人能吃辣,一次订了不少。”小三拿起一箱晃了晃,哗啦响,“咱这辣条没乱七八糟的东西,孕妇都能吃,在国外超市里卖得挺好,比巧克力还好卖。”
麦收的时候,小三肯定回家。别人用收割机,他非得用镰刀,说机器割得快,但少了麦香。歇着的时候,小三掏出手机给大伙看:“你们看看,咱的辣条在法国超市里,摆在显眼的地方。”
有人问道:“三,你说外国人知道这是咱河南的麦子做的吗?”小三笑了,指着包装袋上的图案说:“你们瞧,这上面印着呢,河南许昌,咋会忘本哩。”
小三回许昌时,车斗里装着半袋新麦子,还有他妈烙的馍,用布包着。“这个带回去,让厂里人尝尝。”王大爷帮着搬麦子,“别忘了,麦子是咋长出来的,得对得起这地。根在这,才能长得好!”小三点点头,开车走了。
车开过麦场,开过面粉厂,开过麦地,麦香一路跟着。他知道,这香味会跟着他回许昌,进车间,进面粉袋,进每一根辣条里,然后漂洋过海,告诉全世界:这辣滋滋的味道,来自咱河南的麦地,来自黄土地里的麦香。
地里的麦子还在长,它们不知道会变成辣条,也不知道能去那么远的地方。它们就知道,要趁着好太阳,把根扎深,把麦粒长饱满,不辜负这片地,也不辜负种麦人的汗。就像王大爷说的:“麦子实在,人也得实在。”这样的麦香,这样的味道,才能让人记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