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见证】【流年】黄豆金黄满地香(散文)
勃勃盛夏,又一个黄豆成熟、收割入仓的丰收时节,仿佛一股淡淡豆香幽幽袭来,沁入肺腑,油然忆起与黄豆相关的缕缕往事。
故乡属丘陵地貌,山岭星罗棋布,连绵起伏。仁慈上帝的垂怜、眷顾,赐给喜欢食豆饼村民一座适合黄豆生长的福岭。山岭在村口对面,低低矮矮,没有树木,光秃秃,如一只铁公鸡。顺着山势,劈出一块块形状各异的坡地,石头多,是一颗颗拳头大小的鹅卵石,一锄头猛砸下去,火花四溅。泥土稀薄、贫瘠、沙多,难锁水分,种不了水稻。因地制宜,广种黄豆,年年丰收。
春光融融,土地酥软,撒下黄豆很快就发芽,长成幼苗。母亲与村里女人的心思、目光,被豆苗吸附,一有闲暇,忍不住抓把锄头走向黄豆地,薅草,除虫,扶正被雨水冲歪的豆苗。
母亲爱豆入魔,喜欢看豆海上空电闪雷鸣的画面。雨天,不出工,坐在厅里补衣服、纺纱、织箩筐等家务,透过敞开的大门,远处茫茫豆海,尽收眼帘。豆海上空,黑云密布,天昏地暗,一道道耀眼的闪电,烟花般闪闪烁烁,轰——轰——轰——一阵阵震耳欲聋的雷声接踵而至,倾盆大雨尽情洒在绿油油的豆苗上。
母亲一边干活,偶尔抬头,看看雷雨,莫明其妙、自言自语地说:“老天爷又洒下‘鸡汤’了,好,好,洒吧,今年黄豆肯定又是丰收年。”母亲的认知里,鸡汤营养最高,大补之物,老人年老力衰,妇女产后身弱,病人大病初愈,饮鸡汤,补身补气补血,提神振气,增强体质。
我日后上了初中,学了化学和生物,感叹母亲将雷雨比喻黄豆增产的鸡汤,真是太妙了。闪电打雷,高温高压,空气中的氮和氧合成可溶解于水的亚硝酸盐,随雨水降落,成为黄豆的天然肥料。同时,黄豆有根瘤菌,将空气的氮气转化为铵态氮直接吸收,满足生长需求的氮素。母亲没有上过学,不知道雷电会制造肥料,也不知根瘤菌的功能,经验告诉她,雷雨堪比土杂肥,令豆苗长得茁壮,茂盛,荚多,粒大,饱满,结实。
时光从春徐徐滑向夏,豆苗开心饮着一场场“鸡汤”似的雷雨,茁壮成长,茎粗叶厚,婆婆娑娑,颜色从浅绿转为翠绿、深绿、墨绿,染成铺天盖地的绿海,微风掠过,绿浪滚滚。
不知不觉,某一天,拨开浓浓密密的豆叶,露出一簇簇毛茸茸的豆荚,挺胸突肚,饱满,碧润,沉默,谦逊。新鲜的豆荚,用水煮,一道清香的美食,嘴馋的人,走进浓密处,拔起一两棵豆秧,抖几抖,沙土纷纷掉落,茎上缀满豆荚,沉甸甸,回到家里,摘去叶子,剪去根须,放进锅中,撒一把盐巴和五香粉,煮熟,五黄六月,就是舌尖上的美味。
盛夏,黄豆熟了。豆荚一个个泛黄,一簇簇显山露水,像莘莘学子,高考放榜,成功上岸,扬眉吐气,沾沾自喜。烈日炎炎,行走其间,那些膨胀的豆荚,憋得太久,突然暴裂,豆粒凌厉弹出,啪啪之声,此起彼落,借助风势,最远可弹出一二十米,打在精神恍惚的人脸上,吓人一跳,真是“豆”你逛。麻雀,一群群起起落落,吱吱嘎嘎,似是嬉戏追逐,放荡不羁,实际啄食黄豆,做贼心虚,被豆粒莫明弹射,惊慌失措。
黄豆秧收割回来,铺在地堂让烈日曝晒,豆粒纷纷破荚而出,哔哔之声不绝于耳。人们抓一条细长的竹竿,敲敲,翻翻,打打,抖抖,豆粒悉数而出,筛去枯叶豆梗,晒干,便可入仓。
家有黄豆,常年飘香。炒黄豆,方便快捷。洗净黄豆,烧热锅,倒进锅里,加点油,反复翻炒,几分钟可以出锅,一道香喷喷的下饭菜、下酒菜。
乡村生活忙碌而劳累,黄昏,人们踏着袅袅炊烟回家,简陋餐桌上,一碟炒黄豆,一瓶辛辣的土酒,父与子,兄与弟,一口酒,滋味绵长;一摄豆,咀嚼得咔嘣脆响。老人缺牙不碍事,将炒香的黄豆碾碎成糠。简单的日子,宁静的夜晚,营造一种微醺朦胧的轻松神态,一脸满足。
黄豆让学生读书倍增滋味。
那时,半工半读,生活艰苦,又饿又累,上课听着听着就睡着了。不少学生下午炒半裤袋黄豆,饿了,困了,摸出几粒,咀嚼,提神,填肚。满室豆香,咔嘣咔嘣。课间休息,互相追逐,没炒黄豆的,抢着掏别人的裤袋。
一次,有个男生牙齿松动,藕断丝连,同桌恶作剧,挑几粒硬邦邦的豆公给他,他看也不看,急不可待塞进嘴里,用力一咬,痛得“哎哟”一声尖叫,没咬碎黄豆,牙齿脱落了,满嘴是血。同学哄堂大笑:食豆公,嘣大牙。
煎豆饼,家乡人舌尖上的至爱。
黄豆浸泡,磨浆,纱布过滤,煮沸,卤水点豆腐,装入铺了纱布的木格,加重压,压出水分,制成四四方方的豆饼。豆饼切成一指厚,两指宽的薄片,放锅里慢火细煎,两面焦黄,撒点盐巴,便是可口之菜。因工序繁复,人们只在摆婚嫁、乔迁、寿酒、满月等喜酒,或春节、年例、中秋等重大节日,才能食上煎豆饼。
我最怀念母亲1982年为我做的一次煎豆饼。那年,经过考试选拔,我幸运从乡镇中学选拔入读县城一中,进了尖子班,住校。高考前夕的一个黄昏,暑气熏蒸,我接到同学传来的消息,急急走出校门,一眼看见赤着脚站在门口旁的母亲,满脸汗涔涔,凌乱的头发被汗水渍湿,贴着头皮,肩上衣服黏着半片豆叶,臂弯里挎着个竹篮,沉甸甸。
母亲待我走近,瞳仁发光,递过竹篮,一脸得意地说:今年黄豆大丰收,收了一百多斤。今天做了你最喜欢的煎豆饼,尝尝鲜,补补脑。
我接过竹篮,揭开盖,篮里一只大瓦钵,满满一钵焦黄的煎豆饼:“这么多?”
母亲笑笑:“分给同学尝尝,个个读书都辛苦。天快黑了,我要搭尾班车回家。”说完,母亲没有嘱托话,没有问学习的情况,拔腿向长途车站方向跑,身材瘦削,跑得飞快,眨眼消失于街道拐弯处。
母亲去世几十年了,每年黄豆成熟时节,总忆起母亲高考前送来煎得焦黄的香喷喷的豆饼,匆匆奔跑赶车的背影,心里储满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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