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金文·芳华】魂牵梦萦王石凹(散文)
昨天夜里,我梦见自己又一次回到了王石凹(wà,专有地方名,此处只能读四声)。我彷佛是沿着铜川青年路向山上走的那条路往回走。那条山路两边的树林依然茁壮,远处农民播种的庄稼依然茂盛。山路蜿蜒崎岖,路边长满了野草,虽然很多野草的名字我叫不上来,但它们都生机勃勃。尽管我从十八岁离开王石凹,特别是父母亲去世之后,我已经很少回到这里,但王石凹的很多地方和往事我却刻骨铭心、难以忘怀。那一排排的简易房和高楼,那宽阔的中学操场、那老式的苏联援建的职工宿舍和矿井、那独特而具有象征意义的八角楼、就连已经废弃的虞城沟、马车店,甚至已经毁损的千年古柏,都让我心潮起伏。突然间,我彷佛就站在王石凹西山27排房我家曾经居住的房前,我的心砰砰直跳,两眼热泪盈眶。
我好像如往昔一样,站在我家门前的马路上,眺望着王石凹连绵的群山。我想起我的少年时代,想起我的青年时代,想起我的父母亲健在的岁月,想起我和王石凹很多同学的友谊,既有无限的不舍和留恋,也有万千的惆怅和心愿,还夹杂着我很多很多心酸而痛苦的记忆。
王石凹在我心中一如过去,从来没有什么所谓的繁荣,只有艰辛而顽强的职工和家属艰苦而努力的生活。遥想当年,我的父辈们满怀豪情,从全国各地来到这里,披荆斩棘,破土动工,建设了一个富有生机并充满活力的现代化矿山。劳动生产的无数煤炭从这里装上火车运往全国四面八方。他们用双手挥舞着阳镐和铁锹,建设了王石凹煤矿。我可以想见他们非常艰苦挥汗如雨的劳动场景,也可以想见他们在十分恶劣的环境中完成作业的工作情景。岁月竟然如此无情,一晃六十年竟然如梦一般逝去,我的父辈那代人竟然如此迅速地远去,令我茫然站在王石凹故地,满怀遗憾,满心惆怅。站在我家门前,我彷佛听见了父亲爽朗的笑声,以及父亲给我谆谆教诲的话语;我似乎听见母亲做饭切菜的声音,以及母亲嗔怪我的善意的批评。我好像听见了两个妹妹和小朋友们在我家玩游戏的欢笑,我仿若听见我同班同学来喊我去上学的声音……一切是这样亲切,一切又是这样悠远,一切是这样的靠近,一切又是多么的遥远!我彷佛是在梦中,又彷佛是在现实!这里有我渴望的感情,这里有过无限爱我的温暖!
从梦中醒来,我依然沉浸在对王石凹的无数回忆当中。我知道,今生今世,在我心里,王石凹已经融入我的生命,永远也不会忘记。有人说,当你经常陷入往事的回忆的时候,说明你已经老了。事实上,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越来越喜欢回忆。我并不喜欢过去的那个时代,我向往更加富裕与文明的生活。我之所以回忆王石凹的往事,只是因为王石凹曾经生活过我的父母亲人,曾经有无数我的同学和朋友,我留恋的只是那个时代的无限的亲情和友情。
现在回忆起往事,我和王石凹之间的缘分,也是从陌生到熟悉,再从熟悉到陌生,最终我和父辈们的往事渐行渐远,渐渐无人知晓,最终淹没在时光的长河里,成为一抹云烟。
我的老家在豫东平原河南省虞城县一个小村子里,父亲的名字叫做王存善,小名留印。父亲姊妹四个,上面有一个姐姐一个哥哥,下面有一个弟弟。父亲十三岁的时候,由于父母双亡,家庭非常贫苦,就响应国家号召,跟随支边大军从老家辗转来到了青海和甘肃。父亲那时候年龄虽小,却非常能吃苦,待人接物充满热情和真诚,喜欢给别人帮忙。那些支边大军其实大部分都是出身农民,因此很多人对父亲都很照顾。支边大军大部分时间是开荒种地,听父亲说,在青海和甘肃那边环境非常艰苦。后来根据国家安排,于1957年父亲在十七岁的时候来到了王石凹煤矿,成了一名煤矿工人。父亲年轻的时候,非常阳光,性格豪爽,热爱学习,他从来没有上过一天学,却靠自学达到了初中文化水平。和父亲一起来的老家还有几十个农村人,虽然也和父亲一样在王石凹煤矿工作了一辈子,到退休的时候连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那时候,很多职工为了生活,都把家属也从老家带来,因此在王石凹煤矿周围的山坡上,就搭建起很多简易房,也有很多人住在自己挖的窑洞里。父亲结婚后,在虞城沟的上边一条山沟的阳坡上,也让人帮忙挖掘出了一座窑洞。那座窑洞坐北朝南,外边一间可以招待人,向左测山坡延伸了一间作为睡觉的地方。我作为老大就出生在这座窑洞里。想一想那时候各种环境十分艰苦,在我出生的时候,母亲还在劳动,竟然没有叫接生婆的情况下,我就来到了这个世界。我可怜的母亲,那时候的母亲是多么年轻啊,母亲是那么柔弱而善良,母亲却又是坚韧而坚强。我的出生让父母亲非常高兴,他们憧憬着美好的未来。在那个年代,很多农村人都缺吃少穿,在王石凹煤矿的生活基本上还可以解决基本的温饱。父母亲在这里省吃俭用带着我和两个妹妹生活了很多年。后来我家搬到了王石凹西山拖拉机站大门口的一间房子里居住,这里仅靠马路边,拖拉机站经常发动机轰鸣,声音刺耳,那时候我姥姥、父母亲、加上我和两个妹妹不仅住房紧张,而且环境十分恶劣。后来在我上初二的时候,父亲申请给了我们家一间苏联援建的房子,虽然条件依然不太好,但由于一个门里可以隔成两间而且在房门外可以搭建一小间,就等于是三小间房子了,由于紧靠马路,马路对面可以建一个厨房,因此我家就住在西山27栋第2家。如果用现在的眼光看,依然十分落后,但那时候父母亲和我还有两个妹妹都已经非常满足,觉得这里是一个十分温暖的家。
父亲上班,从来不缺班。他总是把最好的东西给全家分享,而他自己总是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在他年轻的时候,父亲是非常乐观的,他喜欢唱歌,喜欢听戏,喜欢看电影,也喜欢讲故事,母亲经常嗔怪地说父亲是“知古今的祖奶奶托生的,啥都知道”。我们家不管住在哪里,总有一群孩子们围着父亲。父亲不仅给孩子们讲故事,还带着他们去看电影。那时候的电影票虽然只有一毛钱就可以买一张,但很多人都为了节省而不去看。父亲经常给孩子们买票,有时候还让孩子们在我家吃饭。父亲经常帮助有些老乡家搬家、接电线、修理房子。父亲总是挑重活去干,因此就会有更多的人去找他帮忙。父亲还经常帮那些不识字的家庭写信。父亲对老人非常尊敬,无论是在老家还是在煤矿,很多老年人对父亲的评价都很高,觉得父亲是个老实人,实在人。父亲对我们的要求不高,但始终要求我们做人要有正气有骨气。他经常说,穷不害怕,无论啥时候都要保持善良保持真诚。虽然父亲一辈子吃过很多苦,也吃过很多亏,但父亲始终做人真诚善良。父亲经常鼓励我多读书,也教会了我许多做人的道理。父亲并不说教,经常是用实际行动感染我激励我感动我。父亲在煤矿上班,已经很艰苦了,但他下班之后还要帮母亲干活。那时候母亲在矿上干临时工砸石子,父亲经常下班之后简单吃点饭就去帮忙,有时候是挖石子,有时候是砸石子,有时候是挑石子,非常辛苦。但父亲从来不抱怨。在他心里始终无私地热爱我们的家。父亲早早就是八级工,在王石凹煤矿属于高工资,但父亲抽烟总是买最便宜的,从来就没有见过父亲到饭馆里大吃大喝过一次。父亲舍不得给自己花钱,但对我们姊妹三个却是尽心尽力倾其所有,在生活上给我们最好的照顾,在学习上给我们买最好的资料。父亲有时候在上班的时候发的班中餐,那时候只是一个白馍夹一片肉,父亲从来不舍得吃,总是给我带回来放在床头,等我睡一觉醒来,发现床头上有一个白馍夹肉,便狼吞虎咽三下五除二吃进了肚里。现在想起来,我对父亲真是充满了感恩与愧疚。感恩的是父亲对我的爱无微不至,愧疚的是那时候不懂得父亲的艰辛,不理解父亲的伟大。父亲曾经给我过一双老人头皮鞋。那是父亲工作几十年获得现金奖励的一双皮鞋。父亲舍不得穿,坐上火车千里迢迢跑到我们学校,而且是冒着大雨,给我送到了西安。我那时候正在上大学,看到父亲浑身湿透,并且那样心疼我,我心里真是觉得愧对父亲。记得有一次,父亲下班回来,给我说这话说着话,坐在那里就睡着了。他太累了,为了家他付出了自己的所有和全部。还有一次,我刚刚买了一双皮鞋,穿着很得意,父亲看到皮鞋脏了,就在我睡觉的时候就帮忙擦得干干净净剔明发亮。等我第二天睡觉醒来,父亲已经上班去了,当我看到铮亮的皮鞋被擦得干干净净时,我竟然忍不住热泪盈眶。
我的母亲小时候是在老爷姥姥的大爱中长大的,那时候老爷家老弟兄俩,大老爷大姥姥家六个儿子没有女儿,我老爷是老二,老爷姥姥生了一儿一女,两大家人只有我母亲一个女儿,因此我母亲小时候是家里的掌上明珠,任性倔强而内秀。自从和父亲结婚后,母亲其实吃了不少苦。听母亲说,他们结婚时家里只有一个木箱子和两间草房。在姥姥(那时候姥爷已经去世)和父母亲的努力下,不仅在老家盖上了全村最好的三间大瓦房和两间厨房,还在王石凹煤矿建立了一个温暖的家。由于舅舅长期在新疆建设兵团,距离老家遥远,所以姥姥长期跟着母亲生活在我家里。母亲考虑问题总是把家里大人小孩全部考虑一遍,从来不舍得给自己多花一分钱。母亲非常勤劳,在农村人们称赞她贤惠,在煤矿人们夸赞她慈悲。对待亲戚,母亲只要有的衣服和钱财,她总是尽心尽力帮助亲人。无论是邻居还是煤矿的人们,提起母亲总是竖起大拇指,说母亲善良诚实、勤劳持家。记得母亲有一次干临时工,过年的时候母亲发了两块布料,母亲毫不犹豫地给我做了两间新衣裳。她又给姥姥、父亲和两个妹妹也做了过年的新衣服。轮到她自己,她就是不舍得。姥姥看不过眼,把自己攒起来的零花钱交给母亲,让母亲添件新衣服,母亲最后还是没有买,把这些钱寄给了老家有困难的亲戚。母亲帮我们带孩子的时候,我们两口子那时候身上连十块钱经常都没有,母亲不仅要出孩子的抚养费、路费,还要给孩子买玩具。记得儿子那时候只有一岁,走在西安轻工业市场,孩子看到一辆玩具车,立刻扑上去保住不丢手,我们很想买,但口袋里没有钱。母亲就掏出十块钱,给孩子买了回去。回忆起那时候的艰辛生活,想起母亲对我们的恩情,再多的文字和语言也无法表达。记得有一次我们做生意赔钱了,回到家里母亲不仅没有责备,而是说,哪个人不经历一些失败能做成个人哪!母亲第二天就到银行取出那时候父母亲仅有的1100元钱交给我,让我继续去做生意。还有一次,记得那时候儿子已经上幼儿园了,我们那时候在西安还是租住的房子,生活非常拮据,从西安回家一趟,啥也没有买。母亲看到我们两口子那个寒酸样,什么话都没有说,第二天又给了我600元钱。那时候在西安的房租一间房子只有30元钱啊。家里有一口好吃的,母亲都要给我们留着,生怕我们吃不上;只要我们需要的东西,母亲无论多么艰难,都要给我们。
我在王石凹矿中学上学的时候,由于姥姥、父母其把我看得十分娇惯,因此心理上一点都不成熟,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孩子,既不看人家的脸色,又十分人性,但是我学习比较好。那时候我也没有像其他同学那样刻苦学习,总是喜欢看一些课外书。初中的时候全校又十五个班,我在七班。那时候很多同学都是抄我的作业。抄作业还必须是和我关系最好的先抄;等一个同学抄好,两个同学开始抄。直到前几年的时候,我的一位老同学还笑着说:“上学时候上了你的当了,天天跟着你玩,你玩着玩着上大学去了,我们玩着玩着下井成了煤矿工人了。”想起来初中高中那几年,我和同学们建立了深厚的友谊,特别是初中时候和王忠义、张国良、李存有、郭允兴、张万林、白士生、赵忠孝、聂长友、姜召军、穆家超、崔有成、赵金旗、李春鹏、孟宝柱、王治国、张同山、岳晓辉、齐海东等,都有很深厚的友谊。那时候我们天天在一起追着打着玩着,不知疲倦,无忧无虑。在高中阶段,虽然学习紧张,也和同学们形成了非常亲密的关系,其中侯建业、王双成、穆同文、贾乾生等,成为我终生的好朋友。对于女同学,初中高中时候都给我留下了很好的印象,我也曾经暗暗地喜欢过两位女同学,但那时候太害羞了,而且内心从来没有过恋爱的任何经验,又不爱说话,因此最终都无疾而终,即使几十年过去了,人家也不知道我曾经暗暗喜欢过人家。
回顾当年在王石凹矿中学,怎能忘记清晨迎着寒风在教室生炉子的场景,怎能忘记心中第一次喜欢一个女孩的内心秘密,怎能忘记阅读《红楼梦》流泪的时刻,则能忘记和同学们一起爬山的情景,怎能忘记和侯建业、穆同文、贾乾生、王广平、吴秦川、赵勇、王长岭、齐海东一起谈论文学的意气风发,怎能忘记班里几位才女回眸一笑万千风情的瞬间喜悦,怎能忘记在操场上获得奖状的心中砰砰直跳,怎能忘记曾经关爱我的老师杨克成、胡华、张云英、杨黎明、朱蓉珍、张凡、刘根永、吴同喜、冯光金等老师的谆谆教诲,怎能忘记和初中同学追逐大闹放飞自我的轻松愉快……快乐的时光是如此短暂,却让我终生铭记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