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见证】【宁静】记忆是灵魂的血液(散文)
信安湖天领会到记忆是灵魂的血液,头发已经花白了,牙床上有三颗大牙被蛀孔了。母亲离世也已经十五年了。这一年恰恰是母亲诞生一百周年,他想写一篇关于母亲的文字,想找到最恰当的切口将记忆中的母亲重塑起来。他平静地躺在空调房里的躺椅上,闭上眼睛,思想里就出现衢州城的大南门。朦胧中似乎有一种声音讲述着天皇巷。究竟是从母亲的口中发出的,还是从大姨娘的口中发出的,还是那片土地上另有其人发出的,朦胧的记忆无法精准地搜索出清晰的情形。只是在记忆中有那样一种远去,又无法消失的声音。坊门街、天宁寺、北门街这些字眼是从母亲的口中传进他耳中的,积淀在他的记忆里。这些记忆就像血液循环于他的精神世界,滋养着他的灵魂。
多年前,信安湖天每个月要到衢州三院给长兄配药。长兄患病已经有些年数了。信安湖天配了药,偶尔会乘19路公交车到大润发,南区去办事。听到公交车喇叭叫着“大南门到了……”,信安湖天内心就会激荡起沉睡的记忆与想象,探头看着车窗外已经修缮一新的古城墙,眼前浮动起一群少女,赶着一群牛,将牛放在大南门外的田野上,光着脚板,笑哈哈地冲进大南门。那群少女中有一个就是他的母亲。她们居住在城南二十里外一个小村庄上。那少女是无法预计到自己一生的命运轨迹,也不可能预见到她将来有个儿子会将整个一生追逐着自己的梦想,将来有个儿子会努力地复原出上个世纪三十年代她们一群少女放牛的情形。
而这一儿子1976年的秋季,左眼突然患病,由于极度的穷困,已经成为母亲的她没有力量将儿子送进医院医治,只能求土郎中,用土方法医治。土郎中的草药没有效果,又四处求人家烧丁草火。这样拖累着,将右眼也感染上了,到了1977年的二月,才无奈地带着儿子到江山上余眼科专科医院医治。每天上午带儿子到医院扎针,下午就回到生养她的那片土地上,到铁道边的村庄上贩卖布票,棉花票。铁道边有好几个是她儿时的小伙伴。她就一路上与儿子说起她儿时的趣事。她八岁就开始放牛了。有一年的清明边,一位小伙伴提议,进衢州城逛逛,就那样赶着牛,到大南门外,将牛放在田野间,少女们光着脚板冲进了衢州城……
这一幅画面积淀在儿子的记忆里。儿子每回听到“大南门到了……”头脑中就会出现那群少女。儿子来到大南门,踏着大南门那块土地,仿佛踩踏着母亲的脚印,脚底下有一股温热从那块土地上升起来,随着血液流淌在儿子的身上。
那群少女进了衢州城,也许走过了下营街,上营街,北门街。至少她们逛得忘了时间。黄昏,她们回到村庄上,那个后来成了信安湖天娘的少女,挨了父亲一记耳光,少女受了刺激,居然“疯了”,变得神经兮兮,看人的眼神也是痴痴呆呆。她失去了放牛的能力,有一天她莫名其妙的朝衢州城里走去。走到街上,也许就在天皇巷或者坊门街上,立在一家小摊前,看着油锅里的油条,口袋里却没有一个铜板。她就那样痴痴地站立着。谁也不会想到这样一个女人后来生下的儿子有着杰出的智慧,长子出生于1947年,夭折于1962年,十三岁任大队会计,而早在一年前,女人的丈夫离世。此时女人膝下就一个女孩,一个在摇篮里瞎了一只眼的儿子。此年另一男人走进了女人的生活,1963年又产下一子。1965年10月23日黄昏又产下一子,1977年在江山治眼睛,旷课四个月,回到学校算术依然考了91分,成了全班第一。1981年立下成一代杰出物理学家的壮志,却因家道贫寒而辍学,却坚持自学长达四十五年之久,曾用过笔名“信安湖天”。
此刻少女站在油条摊前,准确的时间应当是1939年秋天的某个上午,少女痴呆得无法抽身而去。油条摊的老板抬头看了她好几回,也没有与她搭话。幸好少女隔壁村的一个老汉到城里卖菜,也到油条摊前买油条发现了她,而老汉已经听说她父母在四处寻找,就多买了两根油条,递给少女,然后将少女带回到她的家。后来少女病情稳定下来,也要自食其力,她母亲托了在衢州城里帮一家皮箱老板干家务的小姑子,问小姑子,是否能帮着在衢州城里找份活儿,工钿不计较,就挣口饭吃。小姑子说,她东家就要一个常年帮着烧火的人。少女就这样进入了衢州城坊门街上一家皮箱厂的老板家烧火。少女有空就跑到衢州城里逛着。天宁寺是少女最为熟悉的一家寺院。后来她拉着她孩子的小手,将衢州城里大街小巷上的情形讲述给孩子听。一幕幕画卷转成了一个个小故事,一个个小故事又在幼小的信安湖天的脑子里生发成了一幅幅画卷。
而信安湖天直到1983年才走进衢州城,此时信安湖天是到人民医院治眼病的。他走在大街上,就像踩踏着母亲的足迹。此时信安湖天已经是滚成一身泥的地道农夫了,他立志成长为一个剧作家,一位杰出的小说家。生养他的那片土地上,没有人信他一个一身泥巴的人能够成长为杰出的电影剧作家。泥巴里的人到银幕艺术那是一条难以攀登的天梯。而他娘,一个被庄上人唤为“西安娜”的女人,曾经患过“情感双向障碍”的女人,却对儿子说“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干事情千万不要今天干这样,明天想那样,儿啊,你一生就干一件事,干到底,一定能成”。就这样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直到2010年金秋十月,女人让儿子将她扶起来,女人靠在儿子的怀里,说道:“儿啊,人有生就有死,娘这一生有了你,娘也愿了。就是娘没有能力供你上高中,让你受罪了。儿啊,你是聪明的,娘去后,你千万要写下去,会成的,国家会发现你的,会用上你的……”女人要儿子将她重新扶躺下,三天后女人心脏停止了跳动,享年86岁。她的生命列车,从1925年农历正月25哇哇出发,到2010年秋天停歇了运行。曾经在衢州城的大街小巷上穿越,她将衢州城的画面刻进了信安湖天的记忆中。
信安湖天曾经骑着自行车,奔波在衢州城的大街小巷上。在他发表于纸刊、网络的文字上不难找出衢州城的印记。
信安湖天躺在躺椅上,闭上眼,衢州城的大街小巷就出现在他的脑际里。那个后来成为他母亲的少女就那样从逝去的时空里折下田野间的野花,编织起一个花圈,戴到牛脖子上,欢笑着朝衢州里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