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我的写意田园生活(散文)
一
我是农村人,我的生活一直都比较简单。起点低,底子薄,差本事,因此我必须有些自知之明,免得自己有心无力。我不敢有无望的奢求,不敢有太高的追求。农村人做好自己的本分,做事就是干活,不能说成是“工作”。若将田间地头的生产劳动说成工作,好像是玷污了“工作”这个词,会被人耻笑。农村人的做事时间并不是和上班族一样,有着固定的朝九晚五,有节假日和双休日。农村人的劳作大都是每天的太阳说了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没有规定的休息天,国家规定的节假日与农村人关系不大。农民,天晴有天晴的事,下雨有下雨的事,天天做,重复做,永远也做不完。这样无休止地做,不过是用勤劳的双手换来肚子不挨饿,让自己的身体尽可能地得到各种所需要的营养,让自己的生命得到健康的延续。农人,一般都比较坦然:长眠于地下之日便是放长假休息之时。农村人,仅凭插田打土,向老天讨要生活,想要过出高质量高水平的日子,难于登天,做梦而已。
时钟一圈圈地转,日子一天天地过。满头的乌发,没经我允许,居然一根根地变白,腿脚的灵活度也越来越差。原来,来日并不方长,明天越来越少。
别思绪飞扬了,换双深齿的鞋,趁早去田地里巡视一番。我居然发现鞋的底部深凹里,还有一粒稻壳与小泥块紧紧嵌着——这泥土真认人,侍奉了它,它还紧跟着,舍不得我。突然,我想起人们常说的“写意生活”,低头再看看满手的老茧,想问一句:咱和泥土较劲的日子,算不算另一种“写意”?
二
这几年,我插田不多,本着自己够吃就行。我总认为,生在农村,长在农村,有田有地,又没在外面打拼,自己吃的口粮都去花钱,如果没什么特殊原因,那就对不住土地给予的情怀,对不住还能吃能喝的自己。
前几天,稻田里打了预防钻心虫、卷叶螟的药,还追了少许肥,去看看效果。现在,一季稻正是开心快乐的疯长期,长势喜人。宽大稻叶呈深绿色,叶片似有一层浅雾依附在上面,朦朦胧胧。每片稻叶的尾尖都有一滴或者几滴晶莹剔透的露珠,似乎是滚落的碎银,又像是即将滚落的珍珠,满田都是,煞是养眼。我弯腰,用力嗅嗅:好香啊,稻禾香、青草香、泥土香,这是田间的早晨才有的全新清气,是真正的田园清香。我突然想起母亲说的,我出生那天,她就在田间薅草,累了在田埂上歇脚。抬眼看见稻叶上的露珠滚进泥土,便对我父亲说:若是个丫头就叫“清香”吧,沾着泥土味,活得清纯,活得扎实。原来,我的名字不是诗意,是父母要把“稻禾沾露,人要沾土”的道理,融进我的骨血里。
我用手轻轻拨弄着露珠,让露珠感受到我手心的温度,凉凉的露珠很快适应,就像我很快知道了它的温柔一样。我用手轻轻刷扫稻叶尖尖,手心手背很快都沾满露水,揉搓一番:哦?手上的褶皱粗纹居然淡了、浅了,手上的皮肤瞬间细腻了很多,像回到了年轻时的状态。我的心情一下子开阔、明朗起来,这样的时光如果能静下来,长期陪伴,该有多好!
今天的老天爷很给力,他没有继续用芭蕉扇扇他的火焰山。预报说有雨,雨在路上还没到,天气阴沉略有风,比前几天凉爽多了。既然老天收敛了热浪,他给的优惠,好好利用。上春种了两斤花生到地里,经过几个月的土地滋养,现在可以收了。我们这里的土粘性重,哪怕前天下过雨,土还有些湿,比较紧(下不去地)。我双手拽住花生的蔸,与土地拔河——它偏不让,不肯出来。我猛用力,一个踉跄,一屁股坐地上,蒂脱,不见花生出,引得旁边的一些麻雀扑楞飞起来。大概是土地里温暖舒适,还想继续做它的春秋大梦?不行,要把他的梦敲醒,花生的生命意义就是供人享用。请锄头帮忙。当锄头与泥土发出闷响后,哇,翻过来的便是数粒,像是藏了几个月的星星,突然见光,挤挤挨挨亮了出来。今年不错,老鼠没找到这里,狗獾去偷人家的玉米还没来得及刨地,蚂蚁也到了他处去搬土垒巢。两斤花生种,可以翻几番,全家人吃的不用买。我一直喜欢吃生花生,隔三岔五地吃几粒,够了。
粒粒花生,晶莹饱满,如星星眨眼,讨人喜欢。站在它面前,心情大好,这就是写意的田园生活吧?
三
我有时候就想着,那些插田大户,日日天天在田里劳作,他的稻谷不知道养活了多少人。那些果农,他们的水果畅销全国各地乃至还出国,这些酸甜爽口满足了多少人的胃口。背上行囊在外漂泊的打工者,城市的高楼、地下的管道、绝壁上的桥梁,都是打工者的汗水和生命凝集而成,外卖员、快递员、环卫工等等,无论大街还是小巷,他们的汗水沿途挥洒。他们知道自己的责任,需要什么、追求什么。他们的写意应该就是养家糊口,踏实过日子吧。他们回到家里,也要讲自己干的事,不能具体描述,更不能把艰苦渲染,总是说在城里所见的好,他们最善于把自己在外面的日子说得那么诗意,这就是他们的写意生活吧。
“糊涂人的一生枯燥无味,躁动不安,却将希望寄托于来世”。我觉得吧,生活的意义从来不是在“高水平生活”里,而在“认真活着”的本身。我插田,就认真经营好每一份地;你上班,就一丝不苟地做好本职工作;他跑业务,就兢兢业业遵纪守法、做好份内的事。这样的生活,意义就丰盈,也平安。
我家前方路旁的拐弯处,有一棵大树,很多年了,大概是因为木质不好,长相难看!才没被人砍。它印证了“瘪瘪歪歪,千年不坏”说法,得以存活。它春来抽芽,夏来枝繁,秋来落叶,冬来坚守,不慌不忙,不急不躁,活着自己的章法,在别人的不屑中,居然还长成了风景,成了独一无二。我们很少分析或记住它的细节,总是用枝繁叶茂来形容,这也是“写意”的眼光。
这棵树有着自己的“写意”,我也应该有。干活累了,在大树下坐下休息时,感受大树给免费赐予的阴凉;看白云悠然自得飘过的瞬间;听树上的知了歇斯底里鸣叫的档口。此时的累,也是一种有意义的写意。写意,我们农人的肤浅理解,就是滋润,舒服,好听一点说就是惬意。
傍晚,坐在大树下乘凉,吃着我一年才能煮一次的水煮花生。真香啊,用自己的劳动换来的果实,吃着就是爽,就是美!我想,这样的日子,虽然没有诗和远方,但也有另一种惬意,是不是属于写意的一种?想着稻叶上的露珠落进田中,溅起的细小花纹,那不也是一种美吗?
原来“写意”不是画中的远山、大海、平原,是咱脚下的泥,双手种出来的苗,汗水砸出来的坑。
等不得几天,稻子该抽穗了,我还得去看看。看之前,我在脑子里先写意一番,将丰收的样子装进脑海……
陶渊明笔下的“田园”已经脱俗,高雅得不亚于殿堂,他的日子,只要收获了“五斗米”够吃的了,就不再弯腰为官。是大写意的生活,而我们,还是想尽可能多地收获,追求富足。我们忘不了在劳作之时的审美,赋予田园以崭新的诗意。
陶渊明的“田园”是诗,我的“田园”的画。年年画一幅田园的写意画,贴在我茅屋的墙壁上。